第一章 萌動，坦白

“沁雪，你又走神了。”

庭院裡，在芳香滿溢的雪華梔子樹下，劉璿和李友亮相對而坐。他們二人一手執書卷，一人慢慢品茗，神情閒適相得益彰。

不過沒多久，劉璿就習慣性走神了。李友亮既感到無奈，又有些好笑，為劉璿捋順鬢邊被徐徐晚風吹亂的碎發，打趣道。

劉璿怔怔回頭看著他，眼前人一如既往地包容她，笑起來目似朗星，嘴唇厚薄適中兩端總是上勾起一抹令人覺得舒心的弧度，猶如春風般和煦。

果然跟記憶中的那個‘李友亮’不同。

劉璿目光有些癡迷，仿佛透過李友亮看到了從前她與初戀正式確定下感情後的風花雪月。那時候的‘李友亮’也是這般溫柔，對她百依百順，千好百好，可惜到了最後……

“沁雪，不要發呆了。”李友亮合起書卷走過去，輕輕撫上劉璿有些溫涼的手，搓了搓，試圖將自己手上的溫度傳遞給她。

這一燙貼人心的舉動在他做來是無比的和諧。劉璿怔怔地看著，眼淚無知無覺地落下來，正打在李友亮的手背上。

“沁雪，好端端的怎麼哭了？”李友亮著慌了，抬起手指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水。“是有什麼煩心事嗎？何不跟我說說？”

劉璿搖頭：“你不懂的。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友亮你能先暫避一下嗎？”

“可以。隻要你滿意，我做什麼都可以。”李友亮握了握劉璿的手，最後猶豫了下還是揉了揉她的額發，便腳步遠去了。

徒留劉璿麵對著空無一人的梔子香庭，無聲流淚。

突然覺得自己很卑鄙啊！從前的‘李友亮’不要自己，穿來後遇上個跟渣男初戀情人一模一樣的李友亮，自己又死乞白賴拆散了他和公主，自己厚顏假冒公主，以丫鬟之身享受公主尊榮，又白白折騰了李友亮許久不讓他上自己的床，不讓他碰自己……

她是不是有些太過自私了？

不是每個人都有李友亮這般寬廣的胸襟，允許自己一而再的特立獨行，明明已作為人婦卻硬要保持處子之身。

現在想想，都覺得自己往日的想法十分幼稚，而且種種作風也著實矯情得很。

一轉眼來到古代已經將近半年了。

嫁到駙馬府，與李友亮相敬如賓，每天過著舒適愜意又十分充實的生活，無憂無慮，不愁吃穿，這簡直就是天堂一般的享受。

自己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劉璿捫心自問，自己難道還是覺得愧對李友亮嗎？因為這假冒來的身份，因為自己或許已經有點喜歡他了……也正是因為喜歡上了，才不願意欺騙，想讓他看下真實的自己。

而不是透過沁雪公主這層身份，來認識真實的劉璿。

隨著時間流逝，這種衝動不但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午夜夢回之時，那壓在心頭的憋悶感與日俱增。每每清晨醒來，望著身邊空空的床位，她都在想，要是李友亮睡在自己旁邊該有多好？

這才是夫妻該做的事嘛，就算不滾床單，好歹也是同床共枕啊。

有種欲望，叫做揭開虛假，透出內中隱藏的真實。

這無疑就是劉璿最近極為煩惱的事。

偏偏對著懵懂無知的李友亮，她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能日複一日地氣悶，到頭來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醜惡的虛假麵孔，天天惺惺作態裝嫻熟裝優雅大方，時間一長她自己都覺得反胃。

真不明白，李友亮明明有時候發現了真實的自己，為什麼不戳穿她，為什麼不提出他的疑惑？是公主，對宮廷方麵有些常識性問題還沒有他一個朝廷要員家的公子哥懂。

苦惱，糾結。劉璿實在忍受不了拖拖拉拉往自己臉上不斷戴著虛假麵具的日子了。

所以她打算親自試探一下李友亮，看看他的口風如何。

“友亮。”來到書房，果不其然正看到李友亮提筆揮毫，打算作一副水墨山青圖。劉璿心虛，難得放下高傲的身段主動替李友亮磨墨，倒讓李友亮受寵若驚了。“沁雪，你不用……”

由小廝做這些就可以了，你是我的妻子，更是一國公主，無需如此啊。

劉璿充耳不聞，自顧自磨著。見李友亮呆怔地舉著筆看她，劉璿不禁露出溫婉一笑：“怎麼？我臉上長花了嗎？友亮再不作畫，墨汁要滴下來嘍！”

“哦！”李友亮及時反應過來，再垂頭準備作畫的時候，才有些遺憾地發現潔白無一物的畫紙上已經被濺上幾滴濁墨了。

而且墨點大小顏色不一，分散不均，加上墨汁事先沒有磨得厚重沉鬱，顯得色彩駁雜灰白不一而足。

李友亮可惜的惋歎：“白紙沾上墨點了。”

“沾上也沒什麼。抹除掉就好了！”劉璿笑笑，竟是再提起一支筆，略占點墨便就著濺上濁墨的白紙畫了起來。

倏爾，李友亮見到劉璿筆下線條走勢，眼前不由一亮，讚道：“沁雪果然聰穎。”

梅，傲骨寒芳，冬日獨占一點春。

李友亮思索了一陣，很快就有了新靈感，抬筆從另一邊畫起，不一會兒看去，便能發現他是在畫一個人像的雛形。

而這個人像，正是麵前認真點梅的劉璿。

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初雪時融，紅傘半倚肩頭落下幾瓣梅朵，襯得佳人笑顏光彩奪目，一時比得滿園春色為之褪變。而唯有最中心那一人，淺笑永恒。

一如他新婚之夜揭下後蓋頭時，驚鴻一瞥佳人美貌的樣子。

額上點翠，柳眉彎彎，杏眸婉柔水光漣漣，瓊鼻高挺，紅唇櫻紅小巧玲瓏，雪肌香嫩不帶一點瑕疵，算是他此生見過的最美的人兒。

那一霎那的動心，注定了李友亮會對劉璿一見鐘情。

就不知這一眼鐘情，是否比得過家規鐵律，比得過家族榮光，他自身的尊嚴？

畫畢，一氣嗬成的兩人相視一笑。

這個時候窗外夕陽晚斜，帶著斑斕彩光逐落西山，小廝機靈地點上紅燭，暈黃的暖光映在兩人麵上，無限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溫存柔波盈盈對視間，剪不斷的繾綣纏綿在他們眼中交融，得到了心的升華。劉璿情不自禁開口：“友亮，你愛我嗎？”

“愛。”沉著而堅定，李友亮溫和如春的聲音聽得劉璿臉頰燒紅。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下定決心，要將事情真相告知於他。

“友亮，我講個故事給你聽。期間不能說，不能問，你可以做到嗎？”劉璿美目含愁，語氣淡淡問道。

李友亮失笑道：“隻要沁雪願意說，我就願意傾聽。”

“那好。我……先從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開始說起吧。”於是劉璿就把自己的來曆混雜著一點點真相全數告訴了李友亮。

等月上枝頭時，劉璿的故事也講完了，李友亮還怔怔看著她的麵容出神，半晌沒有反應。

劉璿心裡有些慌了，她主動伸出手去抓李友亮的手，卻被他下意識冷淡拂開。

‘啪’的一聲脆響，兩個人都驚呆在原地。尤其是劉璿，神色複雜地看了自己被打開的手一眼，就沉默地收回了手，緊緊縮回袖筒中，顫抖不已。

她最擔心的事，還是要發生了嗎？

“對不起沁雪，我……”李友亮忙伸出手要挽回，卻被習慣性出口的名字驚住，同樣神色複雜地看著劉璿半晌，才道：“不管你是沁雪的丫鬟，還是來自異世的孤魂，都對不起……”

劉璿聽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心口隻覺得窒息般的痛。

她都不記得自己怎麼朝他微笑了：“沒關係。你，還是想到了吧？友亮從來就不是愚鈍之輩呢。”

“嗯。”回應她的，是半晌靜謐後的悶悶一聲。

劉璿不想再在這令她感到窒息的地方待下去了，隨意說了幾句，她帶著眼中尚未破碎的淚花，一步一步，優雅而堅定地走了出去。

也算是正式和公主這個身份告彆了。她想做回自己，而不是一個外表看起來落落大方、清心寡欲的公主，內裡卻是個卑微而貪戀不屬於自己一切事物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