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木 族

方辟符看著絕無情墜下星漢舟，雙膝一軟，淚水涔涔而下。他與絕無情相處時日雖短，但深知師尊麵冷心熱，不僅授藝絕不藏私，而且數度為他擋難，年齡雖大不了許多，卻實有長者風範。方辟符早已將絕無情視若繼爺爺和隱娘後的至親之人。

眾人望著海天之間茫茫雪花，儘皆唏噓。

方辟符神色哀痛，黯然良久，忽地道：“不對，不對。”

眾人詫異地麵麵相覷，厭離道：“方大哥，什麼不對了？”

方辟符道：“海伯，我金門是不是由仙人所創？”

海伯點點頭：“千年前，天降仙人將莫邪劍膽和乾將劍星化為一星一峰，又擇水族資質上佳弟子創立門派，分為劍器二宗，傳到少宗主正是第十六代。”

海伯話音剛落，厭離已驚詫道：“仙人傳下神器？明明是我族先祖周公從人間取來五神器安放五方，形成五行流轉，而後才有五族生息，怎麼可能是仙人留下神器？”

海伯白眉緊皺，緩緩搖頭，厭離正待再言，方辟符又問道：“厭離，你這說法是從何而來？”

“族裡代代相傳，還能有假？”厭離道。

方辟符又問海伯：“海伯，你這說法從何而來？”

海伯道：“宗門自創立起，就有大事記，這些書卷此刻就在舟上，曆曆可查。”

方辟符沉吟之際，林奇插嘴道：“依我看，還是海伯的說法可靠些。”厭離惱怒地踢了他一腳，方辟符道：“為何？”

林奇道：“你還記得那仙人被絕宗主分屍前說的一句話麼？”

方辟符點點頭：“是了，他提到了我門祖師也是個仙人。那麼為何兩族傳說有偌大的出入呢？還有，師尊所說小心仙人是什麼意思呢？仙人明明已經死了啊！”

他苦思半餉，忽地抬頭向厭離問道：“厭離，蔡魔擊傷周公前輩而後魔功大成是幾時之事？”

厭離歪著腦袋想想：“大概也上千年了。”

“是兩千年還是千年？”

“是千年前的事。”

竟和金門創立山門世間一致，方辟符略一沉思似有所得，又向海伯問道：“師尊方才所誦詞句有的是春秋時期孔子所著的《詩經》，有的出自三國時期曹操的樂府，還有東晉時期陶淵明的辭賦，據我所知，火族自周朝後遁入此間與外界隔絕，後世人間詩詞歌賦一概不知。師傅如何能夠知曉這麼多人間辭賦？”

海伯道：“我金門千年來有大能之輩，每每出海搜尋典籍，其中頗有一些與修行無關的遊記、詩詞類書籍，但我輩劍修大都不喜此道，唯有無情宗主聰慧多才，每每吟誦。這也不是什麼奇事。”

方辟符道：“大能之輩？難道金門先輩能夠出得此界進入人間？”

林奇卻搖搖頭道：“尋常修士要穿過小千界界道那是千難萬難，除非領悟了六維空間的上位仙人。”

方辟符又道：“難道是我金門先輩渡劫成仙，去到人間後重又歸來？”

海伯搖搖頭道：“這個倒是不曾，我金門千年來渡劫者不下十人，但渡劫後就遁入虛空再也沒有回來過，想是去了仙界了吧。”

種種跡象表明，金門不但由仙人所創，而且其後也與仙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一路行來，火族遭魔頭毒手幾近滅族，水族遭鯤鵬大難僅留兩支，金門山門儘毀，由千人大宗變成零落逃難的數人，師尊臨終前所說的“小心仙人”，暗中所指難道就是仙人在背後操縱？

隻是這想法太過驚世駭俗，未經證實方辟符不敢輕言。但若非如此，那鯤鵬肆虐金水兩族，仙人為何坐視？鯤鵬一旦損傷，仙人反倒跳出來作怪？

思之再三，方辟符還是將猜疑講了出來。眾人直驚得目瞪口呆，林奇冷笑不已，厭離啞口無言，海伯最是抵觸，皓首大搖道：“不會，不會，我金門祖師是仙人，祖師難道還會害自己徒子徒孫不成？”但他心中卻是大大動搖了。

“若是背後有仙人操縱，他們為什麼這麼做啊？”厭離道出了眾人心中最大的疑問。

方辟符望著茫茫海麵，茫然道：“他們動機何在，委實難以猜測。我們還未見到土木二族，如我所料不差，他們的遭遇也比其它三族好不了多少。”

星漢舟一路向西行駛，足足駛了三個月時間才駛出死氣沉沉的海麵，生機重又顯現，海邊魚遊蝦戲，又過了一個月，他們終於看到了海的儘頭，到了一片遼闊的平原，但見綠草茵茵，種種奇異的走獸奔走於其間，眾人一掃陰霾，駕舟繼續前行。

一日，眾人在舟上看到在平原深處有一株頂天立地的大樹，駛近了一看，才齊齊倒吸了口冷氣。這樹合圍不知有幾百裡粗細，根須深深紮入大地，枝蔓蒼蒼蔓延了千裡方圓，抬頭看參天入雲不知邊際，樹枝橫生，樹葉大如芭蕉。

眾人正愣神之際，互聽得樹葉間探出一個頭道：“你們乘坐的是什麼船？怎麼能在空著飄呢？”那人跳道枝乾上，眾人才看清原來是個渾身碧綠耳朵尖尖的男孩，手執木矛，腰間纏了一圈樹葉。男孩見眾人發愣，又道：“喂，問你們呢，怎麼不說話？阿嬤說長者問，實告之，這才符合禮數。你們這些外間來的都不懂得禮數麼？”

方辟符等人被綠皮膚男孩不倫不類的話逗樂了，林奇道：“小孩，這裡是哪裡？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不悅道：“我不是小孩，我已經十二歲了，明年就可以參加及冠禮了。這裡是世界之樹，我木族世代所居的神樹，我叫阿吉多。你們長得不像我族之人，你們從哪裡來？”

方辟符笑笑，指著遠方的大海，道：“我們從海上來。”

阿吉多眼睛一亮，喜道：“原來從海上來啊？難怪可以造出這麼神奇的船。阿嬤從前就說世界是由大地、神樹和大海組成，你們說大海大還是神樹大？”

眾人相視，心道這怎麼個比法？阿吉多蹦蹦跳跳道：“你們來我家做客好麼？阿嬤會很高興的，我們都沒見過海人！”

方辟符笑道：“好啊。”海伯收了星海浮槎，眾人登上樹隨阿吉多分枝撥葉一路行走，這樹實在太大了，在一條枝乾上行走就如走在森林裡一般，而且平坦無比，行了數裡，隻見阿吉多在一個木門前停住，大聲叫道：“阿嬤，我回來了！”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一個皮膚碧綠身著麻衣的青年婦女，揪起阿吉多的耳朵：“你又到哪裡去瘋玩了？叫你去給百果田澆水，你……”說到才看到阿吉多身後的眾人，忽地頓住。

阿吉多搖搖腦袋，甩開母親的手，指著方辟符等人道：“阿嬤，水一會兒再澆，我帶了客人回來。他們從海上來，他們坐一艘大船能騰空呢！”

青年婦女右手放到左胸，俯首道：“尊貴的客人，請恕漢娜失禮。快快請進屋罷。”

眾人躬身，隨婦女進了木屋，這才發現屋子原來竟是在樹乾上掏出空洞，屋裡木紋光滑，氣味清香，甚是寬敞乾淨，一切用具幾乎都用木製，極為精美。眾人心中暗讚木族善於利用資源。

分賓主坐定，方辟符等人一一向女主人漢娜介紹自己，漢娜為眾人斟上果酒，又讓阿吉多去百果甜采些食物果蔬待客，不一會兒功夫，隻見阿吉多抱著一大堆奇形怪狀的水果跑了進來，身後跟著七八個老幼不一的木族男女。

阿吉多將水果往桌上一放，道：“汪古叔、裡奇貝紮爺爺、卡琳嬸嬸，還有烏芻他們聽說來了海族客人，都想過來看看。”

漢娜和方辟符眾人起來寒暄，木屋一時間坐滿了人，熱鬨非凡。

忽聽得厭離捂著腮幫哎喲一聲，原來她見阿吉多抱來一大堆沒見過的水果，其中有一種拳頭大小的粉紅剔透十分可愛，情不自禁抓起一個就咬，沒料到卻又酸又澀整個牙床都麻倒了。

阿吉多指著厭離捂著肚子哈哈大笑，漢娜莞爾道：“客人想是不知道這果子的吃法。”拿起一個粉紅色果子，又抓起一個青色的棒槌形果子，取來一個臼將兩種果子一同搗成果漿，然後將果漿倒入厭離的酒杯中，示意厭離嘗嘗，厭離喝了一口，大聲叫好，這加了果漿的酒入口先是微酸，後而輕澀，繼而甘甜，而後數種味道合在一起，醇厚綿綿，餘味不絕。

漢娜笑道：“這酸朱果必須和晴梨一起吃才能中和其味，如果入酒就更加醇綿。這些果子呀，可不能光看外表，有時候越好看的越是難吃，越是醜陋難看的反倒十分甘美。”說著挑出幾個坑坑窪窪、奇形怪狀的果子往眾人麵前一遞：“客人嘗嘗這些。”

林奇、方辟符拿起一咬，果然是汁液四溢出，十分鮮甜。看來不但不能以貌取人，而且不能以貌取果。

眾人一邊品嘗鮮果美酒一邊暢談沿路見聞，方辟符等人將火族瀕滅，水族近絕，以及斬殺鯤魚、仙人和金門山門崩潰之事儘數不提，隻揀些沒緊要的部分說說。木族人聽得方辟符他們居然見過數千裡的大魚，儘皆瞠目，表示實在難以想象。又聽得金門之人能在浮空的星體上修煉，大是仰慕。攀談間，方辟符等人也了解到木族世代於樹上鑿洞而居，在樹窪取水而食，並在樹乾上種植棉麻果蔬，為衣食之用。奇怪的是，木族代代傳承，人丁卻並不興旺，闔族上下隻有數百人左右。族中以大祭司為尊，族長主持日常事宜。

聽得在場年齒最長的木族老者裡奇貝紮的講述，方辟符問道：“木族從何時在此繁衍生息？因何人丁這般稀少？”

裡奇貝紮搖搖頭道：“我族繁衍生息多少年，這個我也說不清，大概隻有陀古大祭司才知道。至於人丁稀少，哎，還不是那蟲災鬨得！”

“蟲災？”方辟符、林奇麵麵相視，詫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