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人老狐

渾渾噩噩的返回狐狸洞。陳琦放下口中斷作兩段的田鼠。輕輕叫醒小狐狸，看著它狼吞虎咽的吃食，他在一邊上卻是滿心糾結。

爺爺病了？想起小翠的話，陳琦傷心的趴在地上，偷偷用大尾巴擋住了臉。怎麼辦？好想回家去看看。可是，自己現在這幅樣子……

旁邊一個暖呼呼，毛絨絨的小東西靠上來，舒服的打著呼嚕。會心一笑，陳琦的大尾巴蓋在它身上，看著這小家夥一臉安詳的睡臉。他卻想起小時候趴在爺爺懷裡的感覺，同樣的溫暖。

一定要回去！陳琦暗下決心，哪怕是隻看一眼也好。

度過漫長的一天。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目送勤奮的小狐狸興衝衝地出去打獵。陳琦心裡默默的說聲再見。然後他毫不猶豫的奔出洞直奔向山下。一路上，陳琦不自覺越走越快，最後竟是飛也似的奔行於山林。但是，他仍覺得這路無比漫長，恨不得立即返回家裡。

路過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奔行於光禿禿的林間。累時稍作歇息，有些力氣後陳琦便立即動身。就這樣，快晌午時陳琦已是來到山腳。在山下的小河邊休息一番，平息胸口火囘辣辣的疼痛。他稍微喝幾口甘冽清涼的河水，尋了幾個河中石頭縫裡的小田螺嚼碎吃下。陳琦便再次上路，準備一口氣跑回村趕緊到家去。

漸漸的，路上有了些行人。陳琦嚇得連忙竄到路下的田野裡，身後引起一片驚呼。

幾番波折，總算是遠遠望見熟悉的村莊。遙望見村口仍是熙熙攘攘的一片，依稀有淡淡的青煙扶搖而上。陳琦欣喜的看了一會兒。暗自思量半天，決定從村後的荒地裡進村。這樣也少見些人，免得再生事端。

繞村疾行。不一會便到了村後。陳琦趴在荒地裡看著陰沉的天空，心裡歎息著又要下雪了。喘口氣，他仔仔細細打量半響終是尋個沒人的機會，一溜煙的竄進去。強忍著心裡的焦急迫切，為了躲避行人和那些危險的如狗之類的動物。或是躲到牆角的洞裡，或是在誰家的矮牆上飛奔，有時不得已還要冒險從看上去沒人的院子裡穿過。幸好有驚無險，終是來到自己家後院的籬笆外麵。

與此同時，在陳琦家裡竟有許多人。齊，淩，李和小翠四小都在，他們正一臉緊張的盯著炕前的一個玄衣道士。那道士麵容蒼老，下巴上稀稀落落幾個胡須微卷。此刻正一臉愁容，左手掐著炕上老人骨瘦如柴的右手，不停地歎氣。

“鬆風道長，陳家爺爺到底怎麼樣了？昨兒個還好好的，今天怎會突然昏厥？”小翠焦急的拉著道士衣袖，聲音裡帶著哭腔，“您是得道高人，一定有辦法的對嗎？快點治好他啊。”

“丫頭！”“小翠姑娘！”“小翠！”

旁邊三人大驚失色，連忙拉開這小姑娘。李阿牛死死拽著她胳膊任她又掐又咬。左邊齊天高不停的勸慰著：“彆緊張，聽鬆風真人怎麼說，一定會有辦法的！”

“無量天尊！”淩天高一個稽首，神色恭敬的說道，“鬆風師叔，小翠姑娘也是救人心切，請不要怪囘罪於她。”

“無量天尊！貧道怎會怪囘罪？”鬆風長歎口氣，搖頭說道，“不瞞淩霄師侄，貧道慚愧的很。本以為多年鑽研醫道已是稍有成就，誰想今日遇到這如此奇怪的病。其本身並無異狀但竟有油儘燈枯的麵相，可這老人家身子未到大限之時啊。卻也不是什麼邪祟作怪……慚愧慚愧，想來興許是思念過度，等見到思念之人就會不藥而愈。”

聞言四小一陣沉默。陳琦失蹤了這麼多日子，上哪去找他回來！

鬆風道長看出幾人的難處也隻能無奈的歎著氣。炕上的老人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掃視著麵前的幾人，滿是褶皺的臉上浮現失望神色。微微顫顫的坐起身，一臉喜意的小翠剛上上來攙扶，卻被老人擺手阻止。愣愣地望著屋外一言不發。

屋裡一陣沉默。這時鬆風道長若有所覺的抬頭看了眼屋後，對身旁的淩九霄吩咐道：“後麵有些柴，你去搬來燒些熱水。等下給老人家擦洗身子，也舒服些。”

“是。”淩九霄恭敬的退下。出屋門轉到後麵，在籬笆前頓住腳步。他看著右下角的一處青石，淡淡說道：“聽說有些妖邪喜歡在人死後，吸取亡者身上殘留的精氣神。原本我是不信的，可是如今倒是開了眼界。哼，勸你還是快些走吧。今天我不想殺生。速去，彆讓我改變主意！”

一片寂靜，青石那似乎什麼也沒有。

淩九霄冷哼一聲，向前邁幾步左手成劍指衝那處一戳。砰得一聲，青石炸裂。從後麵狼狽的竄出一隻大狐狸。長長的身子，大大的尾巴。全身皮毛發灰，像掉了色的彩布。

這就是陳琦了。他本想立即進屋，隻是耳朵聽見裡麵有很多人聲，嚇得連忙躲起來。誰知道這小道士竟然還有些法術，陳琦自以為躲的很隱蔽卻仍讓他給發現了。陳琦幾個翻滾落地，猛地向前一竄準備趁他沒反應過來就跑到裡麵去。淩九霄看見後不屑的冷哼一聲，身子一縱竟眨眼來到陳琦身邊，他一甩寬大衣袖。呼的一陣狂風把陳琦卷到半空中，重重摔落。

陳琦疼的半邊沒翻過身來，隻躺在地上一個勁的喘氣。心裡很是鬱悶，怎麼從前沒發現這內向的小道士還通些法術。還真能裝。這可怎麼辦呢？

淩九霄也沒什麼動作，就那麼負手站立一動不動地擋在陳琦麵前。閉目凝神臉上一片肅穆。慢慢的，空中似有白色的雪花飄飛，一片兩片。不一會兒漫天竟都是雪。白茫茫的。

恰逢此時，屋內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咳聲，伴隨著小翠的驚呼：“陳爺爺，你怎麼了！”

聞聲，淩九霄再也保持不住鎮定，忍不住回頭看。

好機會！陳琦豁出去了，猛地一竄，死命向門口飛奔。身後半空中的雪四散亂飛。

“大膽！”淩九霄回過神來怒喝一聲，劍指虛空一斬，一道清亮亮如水般彎月憑空出現，嗖的一聲飛向陳琦。飛奔中陳琦一個激靈，使勁往地上一蹬。

轟——

地上炸出個黝囘黑的洞。碎石和雪花到處飛濺，把陳琦身上割出一道道小傷痕。不過他目的達到了，伴著身後爆炸的推勁，他一溜煙的消失在拐角。

雪，落在臉上冰涼涼的。淩九霄臉上卻一片通紅。他又羞又惱，恨恨的追向狐老狸心裡發誓一定不再留情。說不得今天要殺生了。

陳琦一落地便連滾帶爬的跑過拐角，披著一身風雪猛地竄進門裡。迎麵正見到屋裡人驚奇的盯著它。

被炕前那老道士若實質般的目光盯住，陳琦不由得全身一軟，空中跌落的他狼狽的在地上向前打幾個滾。雖想努力站起來，卻怎麼也動不得。陳琦隻能盯著炕上半倚在牆的老人，不停地哀鳴。

身後，淩九霄怒氣衝衝的身影尾隨而至，看見老狐狸被師叔弄得動彈不得。很是羞愧的低頭認錯：“淩霄無能，讓師叔失望了。”

“算了，起來吧。”鬆風微微搖頭，隨即目視那老狐狸若有所思。旁邊的三小一臉好奇，齊天高和李阿牛不敢出聲詢問，隻得用目光示意小翠。小翠瞧見後不屑的撇了撇嘴，對這兩個膽小如鼠的家夥很是不齒。然後換上副可愛笑容，對鬆風道長問道：“道長，這裡怎麼會來了個狐狸？”

鬆風聞言不語，仍是思索模樣。一邊淩九霄看到小翠尷尬不已的樣子，便好心的解釋：“相傳人新死後身上仍有些許精氣保留，因為染上死氣和怨念，是一些妖邪最喜歡的東西。所以在有要死人的家裡，總是會招來些不乾淨的東西。這隻死氣環繞的老狐狸，多半也是為此而來。”

“啊！”小翠一聲驚呼，趕緊躲到李阿牛背後，連連驚呼，“快點把它攆走，快啊！”

李阿牛也是一個勁兒的點頭。旁邊齊天高倒是一臉好奇，仔細打量，頗有種想抓過來好好研究一下的樣子。淩九霄聞言不由轉頭看向鬆風，見他仍是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樣，隻能衝他們搖頭苦笑。

沒人發現炕上的老人自剛才起就停止咳嗽，連大氣也不敢喘，專注的盯著地上的老狐狸。漸漸的老臉上綻放出笑容。他顫抖著努力坐起，不顧其他人勸阻，仿佛隨時跌倒一樣，但堅持著走到老狐狸麵前，一個踉蹌坐倒在地。鬆風看著老人，不禁動容，漸漸臉上浮現了然的神色。擺手阻止大驚失色地三小，默默看著老人。

老人喘了幾口氣，看向那不停哀鳴有些嘶啞的老狐狸，一臉慈祥的笑著：“你來了。最終還是沒忘記我這老家夥，記得臨了臨了來看我一眼。怎麼變成這幅模樣了？嗬嗬，莫哭莫哭，這麼大了還愛哭鼻子，羞也不羞？”

地上的老狐狸聽了不由顫抖更厲害，死命掙紮著要起來，卻怎麼也動身不得。無助地看著老人，低低發出一聲長鳴。

聞言，小翠鼻子一酸，為老人回光返照般的出現幻覺心裡很是難受。李阿牛憤恨的暗罵一聲，這倒黴蛋，到底死哪去了！緊張地盯著地上的狐狸，準備它有個什麼不對要害老人，就上去生撕了它。

齊天高輕咦了一聲，疑惑的看向淩九霄。卻見他也是一臉奇怪，皺眉苦思不已。又瞧見鬆風道長在那歎氣，隻得懷著疑問默默不發一言。

屋外的風更緊了。不時有幾片白色的精靈，隨著風輕飄飄飛進屋裡，落在地上。慢慢的化開。

老人回頭看一眼鬆風道長，搖搖頭。見他微微歎氣，感謝似的笑了笑。轉過頭。老人彎著腰，像許多年前一樣把地上的老狐狸擁在懷裡，盤坐著放在腿上。閉著眼睛，浮現淡淡的笑容。

“真暖和。好久沒這麼抱著你了。孫兒長大了，爺爺抱不動嘍。過去可真是讓人懷念啊。還記得爺爺給你說的故事講的話嗎？”

懷裡的老狐狸閉上眼睛，腦袋放在老人肩頭低低叫幾聲，仿佛在應和老人的話，臉上竟露出一絲笑容來。

“嗬嗬，記得就好，記得就好。”老人念叨幾聲，輕輕說道，“看，爺爺說過，時間會證明一切。你的夢想堅持下去就會發現觸手可及……嗬嗬，人老了，話也多。不煩你嘍。知道你放不下爺爺，現在，可以去做你想做得事了。”

老狐狸聞言突地死命掙紮大聲尖叫，惹得旁邊人又一陣緊張。老人不以為意的輕拍它的身子，笑著安慰：“彆難過，誰都會有這麼一天。自己的路終究是要自己走的，雖然有些孤單，但是彆害怕，爺爺會保佑你的。”

老人撫摸著老狐狸的花白皮毛，看著它閉上眼一動不動的，不時低鳴。忍不住傷感的歎口氣，用那雙灰白色滿是青筋的手從身後拿出個細細的煙袋，哆哆嗦嗦的弄上煙葉，半天才用火石點燃。他鬆口氣，咬著煙袋嘴兒抽的嘖嘖有聲，臉上充滿陶醉。

老狐狸刷的豎起耳朵，翹囘起鼻子在空中嗅著，很是享受的樣子。隻是在眼角偷偷流下一滴晶瑩。

嘿，你這臭小子，說了多少回了。不要有這壞習慣。

哎呦，爺爺，你又打我。好疼！

乖，不哭，爺爺給你講個故事。

嗯。爺爺我要聽那些會飛的故事。

好好，爺爺給你講，講那些會飛的故事。那些名為仙人的故事。

……

……

屋外的風呼呼作響。一如當年那樣，偷偷鑽進這件小小的茅草屋裡。打著旋兒，帶著往日裡的聲音，漸漸消失不見。

屋裡的人兒們沉默著。看著那老人和懷裡的狐狸，竟不忍打擾。隨著那嘖嘖聲漸漸停歇，老人閉上眼，無力的垂下頭去。懷裡卻仍緊緊擁著那隻花白的紅狐狸。老狐狸也不再叫了，似是不忍心打擾疲憊的老人。

已經很累了，不要再打擾他。就讓他睡吧，安靜的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