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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苦命的雨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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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薇讓她突來的動作給嚇了一跳,她捂著耳朵退到牆邊,弄翻了一隻花瓶。寶蓮嘴角浮出一絲冷笑,這使雨薇感到不寒而顫,她意識到似乎有什麼災難即將降臨,橫在她和德林之間。

寶蓮一直到死都是笑著,手裡緊緊握著那隻耳環,就像掐住雨薇頸子似的。雨薇覺得脖子一陣緊,她喊不出聲了,隻記得最後有幾個人影在麵前晃動,他們忙了一陣子就將寶蓮抬出去,說寶蓮死了。

雨薇在寶蓮被抬出病房後尖叫起來,她說:“寶蓮搶了我的銀墜子耳環!寶蓮搶了我的銀墜子耳環!”

德林和雨薇的婚姻並不被家人祝福,而寶蓮的父母對此更是無法諒解。他們的婚禮並沒有鋪張,隻在滿慶樓開了兩桌酒席宴請朋友,並且在新生日報上刊了結婚啟事。

宴客後,雨薇穿著紅緞子旗袍,和德林喜氣洋洋的坐著三輪車返家路過市集時,雨薇見到張昆頭上包著傷布在一家中藥鋪裡抓藥,他看見雨薇就低下頭去,將身子縮向櫃台。

婚後沒多久,雨薇發現寶蓮的詛咒確實如影隨形的橫在她和德林之間。寶蓮搶走一隻德林送給她的銀墜子耳環,同時也搶走了德林一半的情愛。寶蓮的死在德林心中形成愧疚,這愧疚是要還一輩子的。現在德林看見雨薇也同時會看見寶蓮,他吻著雨薇也同時吻著寶蓮,寶蓮和雨薇的靈魂合而為一。

德林將租借裡的花園洋房給賣了,搬進華界的一幢老房子裡。為了寶蓮的死,德林父親硬是和他斷了父子關係,德林因此不得不放棄原本靠家裡的經濟援助所開設的洋行,另外在匣北的學堂任教職。原先優渥的生活環境在一夕之間崩潰了,他現在隻是個窮教師,可是對於這一切德林並沒有怨,他當是還寶蓮的憤,他的日子過得越苦,心裡頭就越是自在。

樓下分租的金燭香鋪使原本老苣的房子多了一股陰沉之氣。不知怎麼的,雨薇看見架子上黃色的紙錢,總想起已故的寶蓮。這天她趁德林外出時,下樓買了一疊紙錢和一對蠟燭。

香鋪老板娘有一雙吊橋眼,頭發經常抿得油光,往後腦勺上成髻。

白蜇小巧的五官使她看來不顯老態,而事實上,她已經是四十多歲的婦人了。

她笑嘻嘻的招呼雨薇,慫恿雨薇再多買斤沉香。雨薇告訴她說家裡還有半斤,就抱著紙錢往樓上去。樓梯間裡的燈泡壞了,使得原本踩起來會咯咯作響的木板梯,也因為幽暗而更顯得鬼哭神嚎似的。雨薇急步奔上樓,仿佛有個銀靈在背後追趕著。

香鋪老板娘沉下臉來,在雨薇背後嘀咕道:“不過是斤沉香又花不了幾塊錢,又不是要你買黃金,乾嘛連這種錢都要省!”

曬台上橫了幾根晾衣杆,一個鴛鴦被單曬在那兒滯著不動,仿佛畫上的似的。雨薇在矮牆角邊燒紙錢給寶蓮,她在心中默默祈禱 ,希望寶蓮安息。天一點一點的灰暗了,雨薇站在曬台往遠望,看不見租界裡繁華的燈海,隻有一幢幢破舊的老房子相互挨著。

那年冬天,雨薇在這屋子裡,產下一名女嬰。女嬰的相貌酷似雨薇,一樣長著直挺的鼻梁和靈秀的雙眼。德林樂不可支的抱著女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這是結婚以來德林最開心的一天。

德林在窗邊的一隻煤油爐上燉雞湯,整間屋子彌漫著一股熱乎乎的清香。香鋪老板娘上樓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真香呀!聞著都餓了!”她替雨薇帶來幾枚雞蛋,說是要給她補補身子。女嬰這時候哭了起來,老板娘將她由席夢思上抱了起來,邊哄著邊說:“瞧這女娃兒長得多俊!像雨薇哩!”

德林笑著爭辯:“可她眉毛和嘴,長得像我哪!”

“像!怎麼能不像呢!這娃兒像母親,也得像父親才公道!”老板娘托起女嬰,開玩笑滴說。

雨薇生產後氣力還未複原,躺在席夢思上虛弱的說:“又不是做生意,哪有公道不公道的!”說著三個人全笑了起來。

雨薇聽著德林爽朗的突聲,突然想起當年在姚家宅院裡那個初春的午後。雨薇很高興弄瓦之喜能暫時讓旁林忘卻對寶林的愧疚,使他真正開心地笑起來。雖然德林從沒有親口對她說,但是雨薇知道寶蓮的死一直都是德林埋在心靈上的一塊巨大陰影。

雨薇看著正笑著的他,眼睛不由得濕潤起來。

老板娘問德林:“這娃兒取名字了沒?”

德林說:“還沒有取名字呢!”

“這取名字可馬虎不得的,孩子將來的榮華富貴,端看這名字響不響。”老板娘說著,又舉了幾個實例說服他們,最後她自作主張的說:“這樣好了,我有個師侄叫李繼晨,他對生辰八字,姓名方麵挺有研究的,不信你可以到處問問,整個匣北沒有人不誇讚的,就讓他來替你女兒取個好名字。”

德林原本不信這些的,要是從前他一定說她太迷信,但你如今他卻寧可信其有的,將生辰八字遞給老板娘,希望取個好名字,讓女兒能擁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黃昏時,德林蹬著自行車由街口轉進來,手把處懸了一條魚和兩把青菜。他把自行車停靠在屋簷下,提著東西往香鋪二樓,才爬上階梯,老板娘就叫住他,笑嗬嗬的遞張紅紙到他手裡說:“你瞧瞧!真是好名字呢!”

德林由口袋裡掏出幾天前就準備好了的紅包,誠心的謝謝老板娘。老板娘嘴裡雖推辭說:“不必了!都是鄰居互相幫忙是應該的,怎能收你紅包呢!”可是她手裡卻緊抓著紅包不放。她還沒等德林走完樓梯,就急忙拆開封口,邊數錢嘴裡邊說:“可撈到好處啦!想不到光跑跑腿,也能跑出銀子來。”

雨薇在房間裡喂奶,懷裡的女嬰,手極不安分的扯著雨薇的墜子耳環。德林正好開門進來,雨薇就對他說:“你女兒真是淘氣,老愛扯我耳環。”

德林笑著拍拍女嬰的手說:“還沒長大就等不急愛漂亮了!”他將紅紙收進口袋裡,一直沒有打開看。他告訴雨薇,過兩天女兒滿月,不如在那天才將紅紙打開,作為慶祝彌月之喜。

這樣一來,那張寫著名字的紅紙,成了他兩人的期待,每次看著疊完整的紙張時總想偷偷翻看 一角,哪怕隻看到一個字或一個筆劃都好,但是想歸想,誰也沒有這麼做,他們要 將答案留到滿月當天再揭曉。

這天周德林提早趕回家,就是蹬自行車時也蹬得特彆賣力,他和雨薇吃過晚飯,等孩子睡著後兩個人周著一張紅紙笑起來。

雨薇首先說:“就是這張紙條,害我這幾天心情七上八下的。”

德林說:“這可關係著我們女兒的一生;哩!”接著,德林開始攤開紙張,雨薇笑著捂著自己的臉說:“緊張死了,我不敢看!這樣吧!你看了再告訴我好了!”

後來德林一直都沒有出聲音。雨薇頻頻追問卻得不到回答,她由指縫中看見德林蒼白的臉,五官不自然的扭曲著。雨薇拾起掉落在地麵的紅紙,看見右方寫著一行工整的楷書,王中年正月十三生肖猴。她再往左邊點看,發現紙上居然寫著“周寶蓮”三個字,她抖著身子,用變了調的聲音說:“怪不得,喂奶時她老愛扯我耳墜子。”

雨薇想起當時在醫院裡,寶蓮不但搶走了她一隻銀墜子耳環,並且還嚷叫著:“我不會離開德林!我不會放過你!”看來她的確實現了她的諾言,這下子還用了周德林的姓名。

德林蒼白著問雨薇,“你看這會不會是巧合?”

雨薇說這當然是巧合!

德林苦笑起來,他邊笑邊說:“太滑稽了!天底下居然有這種事情!真是滑稽!”

雨薇滴下淚來。她後悔著,早知道她先偷看一眼,也好事先在紙上動手腳,免得又惹得德林想起對寶蓮的愧疚。她看著德林的笑容一點一滴的失去光彩,那使她想起寶蓮去世前,嘴裡揚起的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雨薇二十七歲這年冬天死了男人也就是德林。德林是在替一個建築工地拉沙子的路上,因為拖拉機輪胎打滑,翻到山坡下摔死。

德林在的時候許願發誓,一定要讓雨薇的日子過得比其他女人都好。現在他竟然撒手離開了,隻給雨薇留下了一棟還沒有修好的兩層小洋樓,兩萬元存款。這兩樣東西就能讓一個孤獨的人過得好?

對於德林的死,雨薇傷心了好一陣子。兩口子也算是恩恩愛愛。不過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是必須繼續活下去。傷心過後,一開春,雨薇就把小樓歸置歸置,總不能坐吃山空啊!她自己做老板兼掌廚的大師傅,另外請了一個叫黃曉麗的女孩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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