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禍不單行
環境的變革和身份的改變都被我視為全新人生的開始。比方說現在,我喬遷新居,嶄新的生活在等待著我。今天是我搬家後的第一個工作日,我覺得應該以更加積極的態度來完成我的分內之事。
第一件事是給高Sir煮咖啡。順便說一句,高Sir就是我的老板高總經理。此人不苟言笑,脾氣暴躁,頗有幾分香港警匪片難纏上司之風,所以我們私下都這麼稱呼他。
他是個典型的工作狂,每天都在公司熬到很晚才回家。有這樣一個敬業的老板,我們這些小員工不加班都不好意思。我們也曾懷疑他為何對公司如此眷戀,雖然他老爸是公司的董事長,但他也不至於如此賣命。有一段時間,民間傳聞高Sir的老婆是個悍婦,他是因為夫妻關係不和所以抵觸回家。可是,有一次我有幸目睹高太太的芳容,不說傾國傾城,也算是國色天香。可見這個理由不成立,高Sir的工作熱情依然是個謎。
他對咖啡有著變態的依賴。每天上午、下午、晚上必喝一杯咖啡,而且每個星期隻喝一種。我雖一直以吃貨自居,但對吃的喝的並不挑剔,自然也分辨不出拿鐵和炭燒在味道上的區彆。拜高Sir所賜,我現在對於各種咖啡的成分及調配方法了如指掌。但時至今日我仍然品嘗不出它們有什麼不同,所以我一直很欽佩他敏感的味覺。
高Sir每天上班都很早,我把咖啡放在他桌上時,他已經在埋頭工作了。我放下杯子就躡手躡腳地向門邊退去。
“我臨時約了一位食品原料供應商談合作的事,和一會兒的會議時間有些衝突。他過來的時候你招待他在會議室等一會兒,我大概十分鐘後過去。”高Sir頭也不抬地吩咐。
“好的。”我回了一句就開門出去。
我一邊整理文件一邊等高Sir說的那位客人。
“先生,先生,您不能進去……您等一下,您聽我說啊……”樓下前台的娜娜追著一個三十歲左右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向總經理辦公室走來。
我站起來問:“娜娜,這是怎麼了?”
娜娜麵露難色:“吳秘書,這位先生說要見總經理……他他他就直接衝進來了,我攔不住他……”
“這位小姐是高總的秘書嗎?幸會幸會,這是我的名片。”黑衣男滿臉堆笑地遞給我一張名片。
原來是一家食品原料公司的老板。哎?那不就是高Sir讓我等的人嗎?
我禮貌地笑笑:“您好您好,高總讓我在這兒等您。”
黑衣男的表情突然有些不太自在,娜娜更是吃驚地看著我。
“吳秘書,這……”
我打斷娜娜:“誤會誤會,這是高總約的客人。娜娜,忙你的去吧。”
娜娜愣愣地看著我,像費了很大的勁才明白似的衝我點了點頭。
“啊,那吳秘書,我先下去了哈。”
我轉向黑衣男:“先生,這邊請。”
“哦,好的好的好的。”黑衣男很感激似的跟我進了接待室。
我給他倒好茶:“不好意思哈,高總的會議還沒有結束,您先稍等一會兒。”
黑衣男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事兒沒事兒,等多久都行。哎呀,真是麻煩你了。”
我笑笑就走出接待室,心想這是我接待的客人中最有禮貌的一個,一點老板的架子都沒有。
剛坐下不到五分鐘,桌上的電話響了。又是前台的娜娜。
“吳秘書,又有一位先生說要見總經理。”娜娜顯得很著急。
我也有點懵了。高Sir雖然脾氣暴躁,但做起事來是極冷靜的,他絕不會在同一時間約兩個客人。
“你沒問問他是乾什麼的啊?”
“他什麼也不肯說。他說隻跟高總談。”娜娜急得都要哭了。
一聽就知道這是個不好對付的主兒,指不定他怎麼為難娜娜了呢。通常這種三緘其口的要麼真是個大人物,要麼就是故弄玄虛然後渾水摸魚、胡攪蠻纏。但是現在我也判斷不出他到底要乾嘛,趕走也不是,請進來也不是——要是看見接待室裡同時有兩位客人,高Sir非把我扔出去不可。
所以我跟娜娜說:“娜娜,這樣,你就先讓他在大廳等等吧,一會兒高總開完會我再問他怎麼辦。”
娜娜顯然很為難,但目前也隻能這樣了。
又過了一會兒,高總過來了。眼看他直奔接待室,我站起來跑到他身邊:“總經理,樓下……”
“有什麼事待會兒再說。”他撂下這句話就進了接待室。顯然,這裡麵是他的貴客。
可是,五分鐘不到接待室的門就開了。黑衣男像被扔出來的一樣,嘴裡還念念有詞:“高總,真的,您就給我這一次機會,我們雖然是剛建起來的小公司,但是我們的信譽絕對有保障……”
“出去……”高Sir站在接待室門口,一副隱忍的表情。
“要不我給您打對折?”黑衣男仍不死心。
“我再說一遍,給我出去……”高Sir已經是極度隱忍。
“三折……到底兒了!!!”黑衣男垂死掙紮。
“保安!!!”高Sir忍無可忍地喊了一聲。
黑衣男抱頭鼠竄。
高Sir黑著臉向我走過來:“我讓你等的人呢?剛才那是個什麼東西?”
我完全混亂了,不知如何回答。突然,靈光一閃,我想起前台還有一位呢。
“他在樓下,前台……”我說。
“打電話給前台!”高Sir憤怒地一揮手。我拿起電話就按號碼。
“算了,”他又改變主意,“我親自下去。”他轉身走向電梯。
我握著電話心有餘悸,還好,我沒有把樓下那位客人趕走。可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高Sir這一下去,就沒回來。我提心吊膽地等著,午飯都沒有食欲了。
下午兩點鐘左右,他終於出現了。他的臉有些紅,顯然是酒精作用的結果。他走過我麵前的時候用極平靜的語氣說了一句:“到我辦公室來。”
我倒吸一口涼氣。事實證明,現在越平靜,一會兒的風暴就越恐怖。
“你在這兒工作多長時間了?”高Sir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麵,擺弄著他的手機——我懷疑一會兒他是不是會用它砸我。
“一年零四個月。”我儘量保持平靜。
“嗬,記得還挺清楚。”然後他放下手機,猛地一拍桌子。“連客人和搗亂的都分不清楚,像話嗎?啊?!”
我被嚇得一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還想故意?你知不知道你的這個失誤差點害公司損失掉多少?你知不知道今天的那個客人有多難搞?你知不知道我陪他喝了多少……”他突然停下來,沒再說下去,扶著桌子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指著我:“我告訴你吳桐,你不會做的事,我給你機會學。但是,你要再有一次,就一次,給我這麼迷迷糊糊,馬上收拾東西滾蛋!”
“對不起。”我好像隻會說這一句話了。
他一副懶得看我的樣子,隻是揮了揮手。我離開他的辦公室。
一個下午,我都悶悶不樂,早上的鬥誌也灰飛煙滅。我仔細思考了一下整個事情的過程,發現我的致命錯誤就在於沒有向黑衣男確認他是否有預約。但是,這應該是娜娜負責的啊,她怎麼不告訴我呢?
下班的時候經過前台,我忍不住走過去跟娜娜確認一下。
“那個,我問一下,今天頭一個來找總經理的那個男的……他是不是沒有預約啊?”
“嗯,沒有。他一來就說一定要見到高總,我說你沒有預約不能進去,他不聽,一個勁兒地往裡闖……後來我還奇怪呢,你怎麼說他是高總的客人。我要跟你解釋,你沒讓我說……”
事實證明,我是個笨蛋。
我走在街上,晚上的的風有些冷。高Sir對我說的那些話還在耳邊回旋。我不得不悲哀地承認,他說的都對。我總是在最不該犯錯的地方犯錯,我總是辜負彆人對我的期望。雖然他不說,但我能感覺到他一直在給我各種機會,在用心地培養我,但我總是做不好。做不好,所以失去自信,然後如履薄冰,但越是這樣就越會犯錯。我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好像是從高中吧。
手機鈴聲響起,熟悉的指彈吉他曲《黃昏》在這空蕩的街上顯得很突兀。我查看短信,是洛洛發來的,說是為了祝賀我搬家,想送我件禮物,讓我自己挑,不準太貴。突然好羨慕洛洛,她總是很有自信,從不見她為工作或學習之類的事煩惱。
走進小區,發現有一半的樓是漆黑的,我所居住的23棟也包含在其中。真是禍不單行,居然停電了。我本來還想回去泡麵呢,現在看來還是在外麵吃吧。我在附近的拉麵館吃了一碗不鹹不淡的拉麵,然後回家。
用手機照亮黑暗的樓道,摸索著找到家門。開門,客廳裡沒有任何聲音。這個時間,何天磊正在上班。我向來怕黑,一個人的時候就更加害怕。我在沙發上坐下,看著陽台外麵透進來的一點點光亮。
過了很久很久,我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
“吳桐?你怎麼還沒睡啊?”何天磊在黑暗中瞪著我。
“我……”
“你不會……是在等我回來吧?哎呀,你不用等我,我向來很晚的,嗬嗬……”
“我是想說……我怕黑。”
何天磊被打擊了:“哦……是這樣啊,我還以為……可是,睡覺本來就應該是在沒有光的時候啊……”
我不說話,他卻像是讀懂了我的想法。
“你連進臥室都不敢?”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不可思議的光。
我“嗯”了一聲。從上午到現在我一直無精打采。
何天磊在我身邊坐下。“我小時候也怕黑,但越是害怕我就越盯著黑暗看,看著看著就不怕了。所以……”
客廳的燈在這個時候亮了,我們倆都被強光刺得閉上了眼睛。
“糟了,我今天出門的時候忘記關燈了……”
我眨著酸痛的眼睛,瞥見何天磊委屈的神情。
“我會多承擔一些這個月的水電費的,作為懲罰……”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笑。這恐怕是今天最開心的事了,因為我終於發現有人和我一樣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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