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碰！

房門一開一合發出巨大聲響，傅羽菲急忙回頭拉門把，欲阻止門的碰撞，卻為時已晚，偌大的撞擊聲在四方牆堵中穿梭回蕩著，她隻好滿懷歉意的在心中暗暗祈禱，在這樣沉寂的夜裡，千萬彆傳來左鄰右舍的唾罵聲才好。

“見鬼了，吐得我全身都是臭酸味！”

傅羽菲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迅速脫下沾滿嘔吐穢物的洋裝，連同貼身衣物，用大拇指與食指小心翼翼地拎進垃圾袋中，綁個牢牢的死結，確定不會有任何腐酸的味道溢出，才大大地呼出一口氣，鎮定下來。

傅羽菲走到浴室裡，將整個人從頭到腳仔細清洗一番後，如釋重負地躺在熱氣騰騰的浴缸中。

她將頭整個埋進水裡，直至口中的氧氣用完，必須再供給另一口新鮮的空氣為止。

“超“背”的一天！我需要冷靜”把頭露出水麵的傅羽菲無精打采嘴裡嘀咕著。

下午接到朱諾的求救電話，他的愛人何皓今天休假，特地南下找他，兩人決定到飯店好好溫存一番，卻怕何皓隨行的太太知道，隻好騙她說要和老友聚會，三個青梅竹馬相約在飯店餐廳見。

唉！上演這種“掩人耳目”的情節，傅羽菲早已司空見慣，誰叫朱諾和何皓是她的“好姐妹”呢！

看到他們倆相聚時的甜蜜與滿足，傅羽菲總是悄悄退出，輕輕合上門。她的內心雖真誠祝福他們，卻難掩一絲絲落寞的心情

到底那位和她相契合的伴侶身在何處？是不是真有其人呢

誰知想著走著的她就要步出飯店大廳時，竟遇上一個醉鬼！醉鬼懷裡緊緊摟個不斷發出嬌笑聲的年輕女子，這對男女酒意正濃，跌跌撞撞闖進飯店來，招搖地擋在傅羽菲麵前。

傅羽菲定神一看，認出他是白天那個拒絕同情乞丐的吝嗇鬼，正開口要他讓路：“先生，借啊”

說時遲那時快，男子突然撲倒在傅羽菲身上，口中接二連三吐出一堆臭氣薰天的穢物。

“哎喲！你這人怎麼這樣，乾嘛吐在我身上？太過份了！”

“奶奶，奶奶”那男子隻是醉眼惺忪地抓著傅羽菲，口中重覆唸著奶奶，似乎對眼前所發生的事渾然不知。

一旁服務生見狀，連忙將他們分開，並拿了乾淨的布，擦拭傅羽菲身上與地板上的嘔吐物，而那名女子也急忙辦理夜宿手續，然後扶著不醒人事的男子，按下電梯的向上按鈕。

一聲道歉也沒有？

傅羽菲狠狠地瞪了他倆一眼

這是什麼情形啊？

為什麼她老是遇到那個花花公子？

對！他一定是個花花公子！才會到酒吧買醉！才會不斷更換身邊女人！才會帶不同的女人上酒店！

哼，。？！，天下烏鴉一般黑，。？！，

隻是，為什麼她那麼倒黴？老是遇到這隻可恨的烏鴉？還吐得她一身惡臭？真是隻可恨的臟烏鴉！

內心一陣咒罵之後，心情舒坦許多。傅羽菲起身擦乾，穿好睡衣走到鏡子前，對著鏡中的自己燦然一笑。

“菲寶貝，你即將成為人人崇拜的巨星，每天都要快樂地麵對人群，充滿活力才有魅力喲！”語畢，又拋給鏡中人一個俏皮的鬼臉，然後輕巧滑入溫暖的被窩中。

今夜正好眠，隻要不想起他

早知宿醉難醒，卻寧願相信一醉解千愁的荒謬！

清晨第一道曙光微微照射在謝若風黝黑結實的背上，他隻覺頭痛欲裂，胃裡似有千軍萬馬在翻騰作戰，濃濃的酸酒氣不斷自腸胃湧上來，令人作惡。

真是活該！

明明三杯黃湯下肚即不勝酒力，還像發了瘋似的猛灌，活像喝啤酒大賽裡的選手，直要喝到撐破啤酒肚，喝到眾人起哄叫好，喝到冠軍保座手到擒來為止！

隻可惜，人家還有獎杯獎金可領，他卻隻換來全身酸痛與極糟的心情。

謝若風懶懶地翻了個身，手肘碰到躺在身邊一絲不掛的女人，她仍熟睡著。

又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歎了口氣，顧不得惱人的頭痛，起身迅速穿衣梳洗，看了一眼床上那名動也不動的女子之後，即輕聲步出房門。

身上的衣服發出惡臭，謝若風思索著昨晚發生的事

樂團團友們知道他奶奶去世對他打擊很大，為了讓他放鬆心情，拉著他到酒吧作樂，正巧一群妙齡女子過來搭訕，他們幾個也就“倆倆成雙”各自帶開了。

從小最疼他的奶奶去世，他的心情悲喜摻半，矛盾之至。喜的是老人家終於不須再受病魔摧殘，可以安然離去。悲的則是她的膝下兒女成群，卻個個為了遺產分配的問題而成天吵鬨爭執，連他的父母也不例外，從股票到現金，從土地到房子，都是他們爭相強奪的對象。

誰叫他們謝氏家族的房地產業遍布南北，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那樣猙獰的麵孔，看在謝若風眼裡，隻覺人性的冷酷與醜陋，為了一己之私，至親也會成死敵。

長者在世時不好好奉養，等到死後才大肆張羅做表麵，他痛恨這個虛偽的浮華世界！

所以，在他奶奶的送葬儀式上，要不是他母親硬將喪帽蓋在他頭上，他是碰都不會去碰那些東西，更彆說穿戴上身才能表達對逝者的哀悼之意。

對他來說，奶奶永遠活在他心裡。對於奶奶的敬愛和追思，絕不是這些俗禮俗物可以輕易傳達替代的。

大學畢業後，他便決定離開謝家，發誓靠自己的雙手走自己的人生。奶奶和電吉他曾經是他的最愛，現在奶奶走了，往後的日子就隻剩電吉他和他相依相伴了。

奶奶曾對他說：“小風啊！你要牢牢記住，什麼錢財，名利，都是假的，有理想，懂得愛，人才不枉此生！”

他總是告訴自己，帶著奶奶的祝福，往後的日子他會過得很好。

隻是，“愛”已離他很遠，很久了

他不自覺又聞到身上衣褲傳來的腐酸味，想到昨夜似乎狼狽地倒在一名女子身上吐，那女子必定是暴跳如雷吧？

隻是彷彿在哪兒見過她

唉！頭痛得快要爆掉，還是彆想了，趕緊回家沐浴更衣，和團友們集合團練。

果不其然，遠遠地就看到一大群咕咕喳喳的少女，捧著鮮花和小禮物圍在練習間門口，七嘴八舌熱烈討論著自己對“迷竅”樂團的研究與了解。有的喜歡主唱兼貝斯手打大老二的雄渾粗曠，有的欣賞鍵盤手陽萎的溫文風，有的推崇鼓手拉痞的爆發力，有的著迷於電吉他手風神的狂放不羈。總之眾少女各擁其主，互不相讓。

“今天又不得安寧了！”謝若風巧妙地由後門繞道至練習間，躲開室外煩人的“殷勤趕死隊”。

鼓手拉痞的solo猛然停止，。？！，

“喔！偉大的風神，昨晚給他很爽吧？”拉痞作勢撲到謝若風腳邊，拋給他一個“肉麻媚眼”！

“靠！尚沒意思啦！有“好康仔”也無倒相報！”操著台語口音的陽萎，笑著搥了謝若風的胸膛一下。

“兄弟，賺錢有數，性命要顧。”主唱大老二兩手搭著風神的肩，假裝慎重其事的“訓誡”他。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取笑謝若風，而他也不反駁，原本就不多話的他隻是搖搖頭笑著坐下，隨意地撥弄吉他弦，製造出幾個電吉他單音，為這熱絡愉悅的氣氛增添幾許躍然心情。

今晚的酒吧稍嫌冷清，或許是因非假日，顧客明顯減少，許多來喝酒的客人，也大多靜靜聽著台上樂團的演唱或默默坐著喝悶酒。

謝若風又發現那個女孩！

她不像那些少女樂迷，忙著送花送禮物給崇拜的團員，她總是坐在離他最近的桌邊，靜靜聆聽他的演奏，嘴角掛著一抹淺淺的笑容望著他。

那女孩微卷的頭發梳成公主頭披在肩上，身上慣穿著一件淡黃色的連身小洋裝，薄施脂粉的臉龐仍透露出一股涉世未深的清純。

謝若風決定利用今晚酒吧難得靜謚的氣氛，認識這個特彆的樂迷，或許可以多交一個朋友也說不定！

“喜歡我們的表演嗎？”謝若風筆直走向那女孩，隨意找了個話題，想和那女孩子打開話匣子。

那女孩對於風神前來，彷彿有些驚訝，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看著他。風神連忙示意她坐著就好，而他自己也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又重覆一次他的問題。

女孩微笑地搖搖頭，隨即從她貼身綁在腰際的心形腰包中，掏出一本便條紙和一隻筆寫字。

風神滿臉狐疑地看著她，不了解這女孩的意圖。

寫完之後，她將紙遞過去，上麵寫著：我的耳朵聽不見，所以無法聽到你們的演唱。

風神看完便條紙上的字，愣了幾秒鐘，一時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事實，隻能傻傻回望那女孩。

女孩看著風神臉上忒愣愣的表情，噗嗤一笑又寫道：顧曼晴。然後用大拇指比比自己。

風神回過神來點點頭表示了解之後，也拿過筆寫下：謝若風。

顧曼晴看完紙上的字後繼續寫道：你可以用說的我會讀唇語。

“你的耳朵你怎麼會來這裡？”風神刻意將說話的速度減慢，逐字說清楚，怕顧曼晴遺漏掉任何字句而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來看你的。

“我？我們以前見過嗎？”

有一次被朋友拉來酒吧，看到你們樂團在台上奮力演出，無意間發現你彈電吉他的神情，不知不覺被你吸引了。

“我彈吉他的神情？”

當你閉上雙眼，低著頭彈奏電吉他並隨著曲子的節拍忘情搖擺時，感覺你好像正擁著你心愛的女子，深情地與她共舞，天地間除了你們，彼此再無旁人。

當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風神看了紙條上的字，不自覺對眼前少女坦率的心情感動莫名，他微笑著搖頭說道：“搞不好很悲慘喔！”

兩人因著彼此初識的詼諧與溫暖相視而笑。

顧曼晴寫道：我男朋友家人因為我的耳朵，反對我們來往。為了不讓他為難，我們隻能久久偷見一次麵。有機會我帶他來聽你們演唱，他也是玩吉他的哦！

風神看完，內心不禁微微震蕩。“其實你的耳朵比常人還要敏銳，聽得見彆人內心的聲音，你的男朋友真有眼光。”

顧曼晴看著風神的唇形，眼眶蹬時淚水滿盈，一顆淚珠骨碌碌地滑落粉頰。

她握緊右拳，翹起大拇指點了點。風神也回報以暖笑注視，那是他唯一看得懂的手語：謝謝！

背著長相伴的電吉他，謝若風一人獨自走在寂靜無人的街上。他的租屋和酒吧隻隔了兩條巷子，他享受徒步回家的感覺，喜歡在這時候想想今天發生的一切，想想未來的日子該怎麼走。

這幾年單生漢的生活，他的確充份享受到自由所帶來的快感，隻是內心莫名的空虛，總在寂寞時不經意來襲，令人不勝其擾。

尤其，今晚認識顧曼晴之後，更讓風神感到百倍孤單。

雖然她身體的缺陷造成許多生活上的不方便，但，她因為“愛”而人生充滿希望。

她是快樂的！

謝若風想起奶奶的話：有理想，懂得愛，人才不枉此生。

但他還能愛誰？

謝若風不覺揪緊身上的灰色風衣，低頭加快腳步往住處走去。

深秋寂涼沁人心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