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劉一腳

黃千鶴隻得跟他走。不一會兒已到廟門。進進出出，都是些燒香的善男信女。

陸雙峰道：“那人正在這裡，我指明了，你自去見他，要是把他趕走了，便顯得你有本領。”說著，即用手指了指。

黃千鶴順著他指的地方看過去，乃是一個滿身汙穢的乞丐，而且少了一隻腳。蹲在地上，隻是喊著太太、奶奶做做好事。

黃千鶴心想：這乞丐怪可憐的，怎會與人作對？再回頭看時，陸雙峰已不知在什麼時候走了。因想他既這們說，或者這乞丐有來曆的。因走近乞丐身旁，且不與他說話，隻看那乞丐坐在地上，手托著一個破缽，朝著來往的人乞化。

黃千鶴以為也要向他要錢，叵耐那乞丐，連正眼也不望他一望。黃千鶴有意站得近些，那乞丐依舊視若無睹。黃千鶴雖覺有異，但看乞丐一種搖尾乞憐的樣子，與普通乞丐沒甚差彆，舉止間毫不像有功夫的人。因在衣袋內取出一個大錢，對準破缽一投。

黃千鶴這個錢投下去，非比尋常，莫說這已有裂痕的破缽，便是尺來厚的石板，保管立刻變成齏粉。說時遲，那時快，黃千鶴錢脫手，乞丐還未覺得，直等錢到了缽沿，那乞丐猛的將左手一接，錢便到了他掌握之中。看他輕輕隻一捏，一個大錢便成了銅屑，再用嘴一吹，銅屑也不知飛向哪裡去了。

黃千鶴看他一接、一捏、一吹，功夫定高出他幾倍，卻不可小覷他。看那乞丐時，仍舊不動聲色，托著缽乞化。黃千鶴要想和他說話，又恐乞丐不理睬他，隻得儘立著看他化錢，化到甚麼時候才休。

說也奇怪，那乞丐乞化了一會兒，便將破缽裡的錢，罄數倒出來一數，自言自語道：“太多了，太多了。”說畢，霍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根腿戰巍巍的，一跳，一縱，把手裡數剩了的錢，統統散給其餘的乞丐，散完，回過臉對黃千鶴一望，喊道：“朋友，你一臉的灰氣，卻來找著我則甚？”

黃千鶴見他一副驕傲樣子，又說他臉有灰氣，把剛才欽佩的心拋向九霄雲外，怒道：“誰來找你！我不過看你可憐，給了你一個大錢，你卻不識抬舉，將錢來摻碎了。你以為本領高，我卻看你不得。”

那乞丐一聽，不禁大笑，對那其餘的乞丐道：“這人怎麼如此不講理？我幾會說過本領高？你看我劉一腳 ，雖是乞兒中人，可是平生也沒不是之處，怎要你看不得起來。”

這幾句話更引動了黃千鶴的火，便一個箭步跳到劉一腳 身前，舉拳便打。

劉一腳 不慌不忙，隨手一接，笑道：“莫打，莫打，有話且到彆處去說。”劉一腳 說畢，拖了黃千鶴一隻臂膊就跑。看他雖屬獨腳，卻跑得比雙腿都快。黃千鶴被他拖著，一些做不來主，直跟他跑到城外一座荒廢的土地廟前，劉一腳 才鬆了手。

黃千鶴也就心服意誠地說道：“尊駕的本領，兄弟佩服了，但不知尊駕有了這副好身手，何必埋沒在乞討之流？”

劉一腳 笑道：“且莫說這些不要緊的話，我卻為你擔心呢！”

黃千鶴驚道：“我有甚事，要尊駕擔心？”

劉一腳 道：“不信且看後來，隻是你逢到危難，我劉一腳 自會救你。而今須秘密，時候不早了，你回家罷。不出三日，我們自會遇見，那時再談彆的。”

黃千鶴被他說得心神不定，看劉一腳 說得若有其事，不像假的，想要問個明白，卻見劉一腳一跳一縱地自顧走了。

黃千鶴隻得怏怏而歸。剛到家門口，看見老漢老錢與一個癩痢頭的人吵嘴，黃千鶴認得癩痢頭就是老錢的外甥，這人素不歸正，今日想是來問老錢借錢的，所以口角起來了。卻聽那癩痢頭口口聲聲地說：“偷和尚哩！不是我那一回扮鬼，恐怕這時和尚還在家哩。”

黃千鶴聽了這些話，心下就有幾分瞧科。老老漢正氣不過，一眼見黃千鶴走將進來，便喘著氣喊道：“少爺你快來！把這廝打出去。你看他滿嘴胡言，真要把人氣死了。”

小賴三卻不認識黃千鶴，聽他舅舅說他胡言，益發跳上跳下地罵道：“誰是胡言？莫說是什麼少爺，便是縣太爺在這裡，我卻不怕！你有本領且把這東西設法收回去。”

黃千鶴一看，小賴三所說的東西，乃是一隻僧鞋，心下益發明白，即忙裝著笑臉道：“小賴三你不認識我了，我卻認識你呢。”

小賴三見問，乜著眼看了一會兒，領悟道：“你是誰？卻有些像走失多年的黃千鶴。”

黃千鶴笑道：“倒被你認出來了。而今你休吵，有話且隨我去說。”

老漢急道：“少爺休與他多說。”

黃千鶴道：“一切都有我主宰，你休問得。”說著，一把拖了小賴三出門便走。

小賴三洋洋得意地跟將出來，轉彎抹角到一家酒店，黃千鶴請小賴三上首坐了，酒保送上酒來，問了菜，黃千鶴代小賴三斟了酒，小賴三益發得意。

酒過三巡，黃千鶴笑問道：“你與老錢吵嘴的事，我都明白。你卻把以前的事說給我聽，我決不虧負你的。”

小賴三嘻著嘴道：“這事你休問罷，說出來時你會不會動怒？”

黃千鶴道：“我是爽性子人，你不說明白我就難過。”

小賴三道：“恁地時，我便說了。”因把那晚裝鬼捉和尚的事說了，並道外麵人說得怪難聽的，說你家嬸子棄了和尚姘戲子，你家隔壁那個姓陸的小白臉卻在牆上來來往往，他還以為人不知鬼不覺，外麵人早傳說紛紛的了。捉和尚那會子，我舅舅答應事成了，把芸兒配給我的，而今他卻賴了。好在和尚的鞋子我藏著呢。

黃千鶴道：“這事容易，你既要芸兒，我就將她配給你。”

小賴三笑道：“我的爺，真的嗎？”黃千鶴道：“怎會假，但是你要依一件事。”

小賴三道：“我的爺，隻要芸兒給我時，莫說一件，便是一百件，也願答應，快說罷。”

黃千鶴道：“這時且不能與你說。”

小賴三起先聽黃千鶴肯將芸兒配給他，隻要他答應一樁事情，不禁喜得心花怒放，急要問黃千鶴是樁什麼事情，黃千鶴卻又不說出來。小賴三抓著頭說道：“少爺可又來了？你既肯將芸兒給我，怎又不說出要我辦的事情，分明是拿我開玩笑。”

黃千鶴正色道：“誰有閒和你說笑？待明天晚上帶了這僧鞋到我家去，那時自會將芸兒給你。”

小賴三不信道：“少爺，沒這們容易罷？你肯時，你家那嬸子卻有些難弄哩。”

黃千鶴道：“不信且到明晚，保管有個芸兒跟你跑。”

小賴三見黃千鶴說得斬釘截鐵，不像是假，直喜得站了起來，不住向黃千鶴打拱作揖，自言自語道：“早遇著你少爺時，哪用去向老乞丐絮聒。他還裝出舅舅樣子來罵人，而今你少爺應允了，他敢道個不字？”

黃千鶴看他喜成那個樣子，也不覺暗暗好好笑，因道：“你休先歡喜，明晚可休失約。”

小賴三道：“那不，那不。”

黃千鶴即喚酒保算了賬，彆過小賴三，獨自回家。

他嬸子早迎上道：“你剛到家一天，怎麼一出去便是大半天，看你樣子是像喝了酒的。”

黃千鶴道：“久離故鄉，一日歸來，不免有幾個朋友相敘相敘。”

芸兒道：“少爺不是與隔壁陸雙峰去會一個有本領的人？不知會見沒有？”

黃千鶴道：“一個獨腳乞丐，有甚本領？”

他嬸子道：“你沒事到外麵去走動，我正有許多事要和你商量哩。”

黃千鶴道：“嬸母有話隻顧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