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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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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麗定了定神,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陳晨,手裡拎著剛從菜場買來的菜,還有一條海魚以及許多吃的東西。

“你怎麼沒有回公司去?”丁小麗疑惑地問。

陳晨人沒有進門,把菜遞給了丁小麗:“怕你們不熟悉附近,就先幫著買了點菜。我這就去報告馬主席!你們來了。”

一聽“主席”二字被陳晨這般嚴肅自然地說出來,丁小麗和馬小鳳都不禁好笑。

“去告訴你的主席吧。”丁小麗開朗地笑道,“小鳳,我們做飯!”

馬小鳳也覺好玩,打趣陳晨道:“是什麼主席?”

陳晨回答得一本正經:“你爸爸是寰宇宙集團公司董事局主席。”

馬小鳳叫起來:“啊?宇宙?比中國,比地球還大!”

丁小麗挺有婦人味看著撒歡的馬小鳳,又轉看陳晨,看得陳晨心裡酸酸的:“那麼,陳老師也該是一個什麼長了吧?”

陳晨給了丁小麗一張名片。丁小麗與探頭過來的馬小鳳一看名片:“啊,寰宇宙集團公司董事局辦公室副主任。”

馬小鳳老氣橫秋地:“怎麼主任還是個副的啊?回頭見著他,我讓他提拔你做正的。”

丁小麗拿了一包家鄉土產“怪味豆”過來:“小孩子不要亂說話!”把怪味豆遞給了陳晨:“家鄉的土味還記得嗎?拿回去嘗嘗。”

陳晨手捧著怪味豆,滿腹心事地走著。

陳晨的心裡充滿了感慨:丁小麗曾是他的學生,後來算是同學,今天竟是自己昨天的老師、今天的老板的棄婦。這一點他看出來了,決不會有錯!可怎麼跟丁小麗說呢?

陳晨整了整領帶,上了電梯。

電梯裡,一名酒店的服務員扔給還在沉思的陳晨一塊檳榔:“吃不吃人肉?”

陳晨一激靈,立即反扔回去:“不要嚇人!什麼吃人肉?”

服務員給陳晨看自己鮮紅鮮紅的血盆大口。

陳晨給了自己許多的激勵,才算拿起話筒,撥通了電話:“喂,馬主席!人到了。好像兩個人在路上都不舒服。吐了,還拉了肚子吧!”說到這陳晨的眼睛紅起來,聲音也有些異樣,幸好馬奇在提問,讓他有機會調整了情緒接著報告:“哦,現在還好。什麼也沒有問。那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呢?好,行!我讓她們到你辦公室接電話。什麼時候呢?好,就明天!明天什麼時候呢?好,十點左右!”

丁小麗和馬小鳳都狠狠地睡過了一覺,她們畢竟年輕,立即全都活了過來。

“媽,我們上街看看吧!”馬小鳳已換了夏裝,趴在窗口,對這個差不多就是外國的城市風光充滿好奇。

丁小麗還在梳頭,好象頭發特彆礙事,怎麼著都不適當:“過兩天吧!”

“為什麼過兩天?”馬小鳳透過窗戶不住地對小巷了望。

“萬一你爸爸回來了呢?”

“你就這麼等啊?”馬小鳳做了一個挺誇張的表情。

“來,我給你也梳梳頭!讓你爸看到他女兒有多神氣。”丁小麗給馬小鳳梳頭。

馬小鳳問:“那個什麼陳晨你們原來就認識吧?”

“你怎麼知道?”

“我看他怪怪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眼那麼尖?”隨著木梳的梳理,丁小麗極為自然地回憶起了一些往事:“是啊,他是媽媽的老熟人,還當過媽媽的老師呢!”

“不會吧?”馬小鳳似乎不信。

“不過他不比媽媽大多少歲就是了!”

“是在鄉下的時候?”

“對呀!”

“那後來呢?”

“後來媽媽認識了你爸爸,他考取了大學,是你爸爸的學生!”

“所以他就跟他一起來海南開公司了?”

丁小麗不喜歡馬小鳳叫馬奇“他”:“不要總說‘他’,要叫爸爸!”

馬小鳳突然回頭看著丁小麗,覺得這個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人突然變了,眼睛亮了許多,看人時往下斜視,頭發散開來,不紮也不亂,眉毛細長了,有眉筆掃過的痕跡,嘴唇鮮豔了,是不是塗上了口紅。小鳳脫口稱讚道:“媽,你今天有點好看!”

“真的嗎?”

陳晨到買了一袋檳榔向丁小麗居所走來,近前一看,竟沒有了燈。陳晨一時不知是進是退,踏勘了幾個窗戶,都沒有燈和聲息。他決定將檳榔放到門鼻子上。

小屋裡黑燈瞎火,躺在床上的丁小麗問馬小鳳:“你聽見有人在我們門口走來走去嗎?”

馬小鳳舉起胳膊朝丁小麗摟了過來:“你彆說,我怕!”

“怕什麼?”丁小麗也不知是為了給馬小鳳壯膽,還是心存馬奇到來的僥幸,她跳下床來,伸手就開了燈。

馬小鳳也巴不得呢,霍地坐起來。

陳晨剛要係牢檳榔,見屋裡燈火大亮,連忙敲門。

丁小麗神經質地問馬小鳳:“是你爸嗎?”

馬小鳳讓丁小麗弄得也掩飾不住激動,叫道:“是誰呀?”

“是我,陳晨!”門外陳晨回答道。

馬小鳳大失所望,回顧同樣失望但又有所節製的丁小麗:“是那個人,欲言又止!”

丁小麗回應陳晨道:“你等一下。”就加上一件衣服,為陳晨開門,並有點不好意思說:“我們睡了。”

“睡這麼早?我還以為你們去逛街了呢。”

丁小麗晚上不會男客,所以也沒讓陳晨進門的意思:“有事嗎?小鳳,你睡不著也彆躺著了!”

馬小鳳在裡間回應道:“乾嗎?我瞌睡!”

陳晨頓覺拘謹,說:“我是來通知你們明天到公司去聽電話的。”

“你告訴他了?他在哪裡呢?”丁小麗問。

“他在三亞陪一批北京來的大人物吧!”

“那——他不在,我就不去公司了!”

陳晨非常特彆地苦笑了一聲:“你這個人真是——”接下來的話就咽了回去。

馬小鳳突然大叫:“媽,睡覺了!”

陳晨隻得告辭:“明天我過來接你們。”

“你們要忙就算了!等他回來再說吧。”

陳晨一走丁小麗就閂緊房門,回到馬小鳳身邊:“你剛才叫什麼?”

馬小鳳沒有搭理。

“我們明天去不去?”丁小麗又問。

馬小鳳深受委屈地一屁股坐起來,叫道:“我才不想去他的什麼鬼公司呢!”

“你彆那樣說話!他是你爸!”

馬小鳳索性直著脖子嚎起來:“他有什麼了不起!鬼才稀罕那個什麼破主席呢!”

丁小麗關掉燈,屋內一片漆黑。

丁小麗與馬小鳳簡直有些肅穆地坐在桌前。誰都裝得與平常一樣,但誰都清楚對方是在等待陳晨的到來,帶她們去看一看那個人的地方。

丁小麗猶豫地轉動著手裡馬奇送的戒指,最終還是戴上了無名指。

門外汽車響,兩人不約而同地去開門。

陳晨西裝革履站在一輛小車前。

丁小麗和馬小鳳看著陳晨煥然一新的裝束都覺得拘束與滑稽。

“他怎麼跟新郎官似的!”馬小鳳逗趣道。

“不要亂說話。”丁小麗笑著拽了馬小鳳一把。

“哦,上班時間去公司都得這樣。”陳晨解釋道。

“你們還有汽車啊?”丁小麗又問

“公司的車多呢。僅春節期間,在外邊應酬的汽車就有七輛。這一輛是留在家裡值班的。我的駕照上個星期給收掉了,不然昨天我也會開車去接你們的!”陳晨說著為丁小麗和馬小鳳開了車門。

兩人上了車。汽車啟動。

馬小鳳興奮地望著著窗外,又在車上摸摸這摸摸那,突然,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丁小麗,神色怪異地低下頭來。

丁小麗端坐著,有些緊張,臉上機械地掛著淡淡的笑意。

馬小鳳還是頭一回坐到這麼好的汽車呢,又是她爸爸的汽車,她太想高興了!但不知為什麼心裡突然一酸,這麼漂亮的汽車想必是那個人的,可為什麼他自己不來?除了自己的心意未平,還因為丁小麗,爸爸這樣對待她,她還笑!真是太窩囊了。

丁小麗馬小鳳一下車,就見妖豔女郎招搖往來,鮮亮的男人趾高氣揚。二人積存在心的某些或怨恨、或陌生、或悱惻的定勢立即被摧毀,以為進了夢境,不禁相視動容,手都拉緊了!就這樣站在轉門前,任川流不息的人在麵前走過。

陳晨停車後過來帶路,丁小麗馬小鳳拘謹地尾隨。

走出電梯,又經過一段豪華而靜僻的走廊,擦肩而過的都是一色的豪華男女,與陳晨相

遇時多有穿同樣製服的舉手敬禮者。看得丁小麗和馬小鳳暗暗驚奇。馬小鳳尤為敏感,眼裡越來越多的惶惑。

當她們來到一處最豪華的套間門口時,陳晨悄聲說:“就在這裡!你們稍等,我先進去說一聲。”

馬奇的左膀右臂——集團名譽總裁薑太公與集團秘書武梅,這會兒正在熱情地議論馬奇主席通過這次陪同上層闔家旅遊,對於集團公司以及馬奇主席本人的深遠意義。當然薑太公也沒有忘記笑著對武梅說:“下一次你就該出麵幫助主席應酬這些人來客往的事了!”武梅低了低腦袋仿佛看見了那必然的幸福時刻。

陳晨進來,先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薑總裁,然後舉手敬禮。

陳晨再以差不多的恭敬態度向武梅敬禮說:“武秘書,請開一下主席的門!”

“有什麼事嗎?”

“有人要跟主席通電話。”陳晨說得有點彆扭。

“誰跟主席通電話?在你那裡不能通嗎?”武梅似乎覺得這不是理由。

“這個——”陳晨有點怯懦。

“怎麼回事你就說嘛!”薑太公覺得陳晨實在沒有必要遮遮掩掩。

“是主席家裡人來了!”陳晨說。

“主席家裡人?什麼家裡人?”武梅顯然有些驚奇。

“他女兒,還有——”陳晨更覺得不便說是誰了:“我昨天與主席約好的。”

薑太公閃眼朝門口一看,明白了十之八九,遂對武梅說:“我那裡還有聚會,我不過去還不一定熱鬨得起來,就不打擾了!”

武梅送薑太公出門,看到了等在門口的丁小麗和馬小鳳,心裡什麼都明白了,臉上不禁緋紅。

薑太公看在眼裡,對武梅微微示意了一下。

薑太公輕聲地對武梅說:“曆來好事多磨,你鎮靜些!公主對從寒窯裡走來的王寶釧也

可以叫聲大姐的。這事你完全可以處理好。”

武梅感激地點點頭。

武梅迅疾調整好自己的心態,換上熱情的公事麵孔,返回辦公室,不到門口就大聲而得

體地叫道:“誰叫馬小鳳?誰是小鳳啊?”

馬小鳳嚇得拉著丁小麗連連躲閃。

武梅這才乘機正麵看著丁小麗,笑道:“是丁大姐吧?馬主席說過你們的故事。”

丁小麗笑得有些癡傻。

“都進來吧!”武梅招呼她們進門,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掠過武梅的眉梢。她帶著丁小麗馬小鳳通過外間,走進馬奇的辦公室:“這是主席的辦公室,你們就在這裡等電話吧,不過不要亂翻東西!”武梅關照著請丁小麗她們坐下,自己又返身出去。

馬奇的辦公室具有一般豪華辦公室都有的奢侈,又有一般辦公室所沒有的政治色彩。

書櫃,老式的,滿是政治書籍!書桌上有文房四寶。牆上是唐宗宋祖的畫像!中間有巨幅馬奇自己酷似領袖的照片!

丁小麗震撼之餘也不免神情嚴肅!

馬小鳳則完全被征服了!嘩啦一下子躺到了爸爸豪華的地毯上:“我們睡這兒吧。”

武梅敲門後進來倒茶。

馬小鳳連忙收斂,一骨碌爬起來又挨到丁小麗身邊。

丁小麗悄悄把戴著戒指的手背到身後。

武梅溫婉笑道:“小鳳,不要急,我剛才問過了,你爸爸正在陪首長們考察。他交代過一會打過來,請你等待。”說著先給小鳳倒茶:“馬小姐,喝茶。”

馬小鳳瞅著武梅沒吱聲。

武梅再向丁小麗說:“你也喝茶。”

丁小麗十分恭敬地伸出手來接茶杯,手上的戒指已悄然褪下。

武梅擦擦桌子,順便問:“路上順利吧?哎,坐呀。”

丁小麗坐了下來。

“馬小姐長得還真像馬主席呢。”武梅沒忘記奉承一句對她似有惡意的馬小鳳。

馬小鳳皺了皺眉頭。

陳晨推門進來問:“電話來了嗎?”

“主席正在陪首長,一會兒會打來的!你放心吧,陳主任,我來照顧她們!”

“你們都忙吧,我們不用照顧!”丁小麗已經恢複了從容。

武梅不禁多看了丁小麗幾眼。丁小麗始終拘謹地含笑以對,一隻手緊緊握著馬小鳳。

電話終於來了,武梅先接了起來,聽清馬奇聲音之後,將電話舉給馬小鳳:“馬小姐,你爸爸!”

馬小鳳看著丁小麗沒有動彈。

“接電話啊!”武梅再次提醒馬小鳳。

馬小鳳還是沒動,丁小麗這才站起來,看著武梅。

武梅隨即請示馬奇說:“跟馬小姐一起來的人可以聽嗎?”在得到答複之後,才將電話遞給丁小麗,自己出去,拉上房門。

丁小麗握著話筒,雖強作鎮靜,但還是哆嗦了一下,第一句話竟是:“你這裡好冷啊!”接下來才是怯怯的問候:“你好!我和小鳳都在。你什麼時候回來?”丁小麗要小鳳聽電話,小鳳還是不聽。“是,她不肯聽電話,那就等你回來再跟她說吧!”丁小麗接著說:“你是不是像照片上一樣了?我?還是那樣!什麼?我們準備看看你就回去了,小鳳是初九開學!哦……”丁小麗的眼淚在眼眶裡旋轉,已經說不下去了。

馬奇感到丁小麗的激動,也不再吱聲。電話莫名其妙地掛上了。

丁小麗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擦擦眼睛,再次環顧馬奇的辦公室和牆上的照片,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對馬小鳳說:“我們走吧。哎?小鳳?小鳳!”

馬小鳳早已忍耐不住,跑出了辦公室。丁小麗連忙追了出來。

武梅攔住了馬小鳳:“馬小姐要去哪?”

馬小鳳沒好氣地:“去哪?回家!”

“哎!不要亂跑呀!我來安排車。”

丁小麗正好也追了出來:“不麻煩了,我們自己能回去!”

馬小鳳突然折了回來:“乾嘛不麻煩?叫她派車,直接把我們送碼頭去,我要回家!”

武梅有些莫名其妙地望了丁小麗一眼。

丁小麗連忙道歉:“對不起,這孩子——”

馬小鳳氣呼呼地在前麵走,丁小麗緊跟著後麵勸著:“這麼大老遠的跑來,總要見見人吧,等你爸回來,看一眼我們就走!好嗎?”

馬小鳳頭也不回:“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才不稀罕見他呢!要見你見!”

馬奇有些發福了,戴著當年很“時尚”的蛤蟆鏡,此刻,他點著煙,寂落地坐看著自己陪同的人們在享受海灘和海浪。

馬奇這會兒正沐浴在陽光明媚的海灘上,心情卻怎麼也明媚不起來,丁小麗來了,帶來了他的女兒,沒有質問,沒有怨言,甚至還笑了笑,但馬奇聽到了丁小麗強忍著的嗚咽。就是這強忍著的嗚咽一下子把馬奇穿透了,再不放下電話,他懷疑自己也要哭起來了。

一位鶴發童顏的老首長遊玩儘興,從海裡上來:“小馬,怎麼不下去?很好的呀!”

馬奇掐了煙,摘下墨鏡,謙恭地站起來回答首長:“我隻是導遊嘛!”

首長望海感歎:“好地方,大有作為!”同時也撫慰一下“馬夫”:“聽他們介紹你乾得不錯!”

“還可以吧。主要是黨的改革開放政策好。”馬奇流利地說著官話。

首長側目細看馬奇:“哎,事情都要辨證的兩麵看嘛,政策好是一方麵,主觀的努力是另一方麵,聽說你的創業史很有傳奇色彩呀,什麼時候也給我們這些過了時的老家夥上上課?都說你是大學老師下海,是標準的儒商啊。”

“不敢,隻是身逢知識經濟時代,想做點事而已,還要請老首長多多關懷。”

“我們老了,將來說不定還要請你們這些走在時代前麵的人照顧呢”首長打著哈哈,轉移了話題:“我們春節就在通什過嗎?”

“首長們覺得怎麼樣?”馬奇小心伺候著。

“到了這,我們就都聽你安排呀!”首長滿意地離開,朝著大海招呼同行去了。

馬奇注視首長的目光立即收回,戴上墨鏡,重新點上一支煙,坐下繼續想自己的事。

儒商神話?笑話,隻有馬奇自己知道,這幾年是怎麼打拚出來的。為了做大事,他什麼樣的苦都能吃,什麼樣的事都要做,就象這次借丁小麗來海南之機迅速結束他們之間曆史性誤會的計劃。當然,馬奇隻是要結束那段曆史的誤會,而不是要像什麼得誌的小人拋棄糟糠之妻那樣來傷害丁小麗。

想到這,馬奇摸出電話:“喂,陳晨嗎……對,你再去看看她們,春節吃的用的東西都有吧?看看還缺什麼?你要是不忙的話,陪她們逛逛街吧!哦,還有,你送點錢過去……怎麼啦?到那裡去拿錢?你身上連幾百塊錢都沒有嗎?不就是她們兩個人這幾天的生活費用嘛?”馬奇問得很生硬也很生氣,

陳晨唯唯諾諾地接著電話:“幾天的生活費應該沒有問題,你就放心吧,主席。好的!你——,春節不回來了嗎?”陳晨大膽地問。

馬奇已經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陳晨歎了口氣,摸出自己的錢包,數了數,他所有的現金不過三百元,這一點作為主席的馬奇是不會想到的。陳晨想了想,敲響了武梅的辦公室。

“請進!”

武梅埋頭在整理馬奇的文稿,見陳晨進來敬禮,頭也沒抬:“陳主任,什麼事?”

陳晨:“武小姐,我想……借點錢。”

“哦?”武梅抬起了頭:“借錢做什麼用?”

“這個——”陳晨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低下了頭。

武梅笑了:“其實,對你這個人,我和馬主席還有過爭論,馬主席說你現在變了,乾不了什麼大事了,我說不一定,彆看你整天唯唯諾諾的,隻是沒有機會而已。我看人還有點眼光吧?好吧,我也不問你要做的事是什麼,看在你和馬主席特殊的淵源上,說吧,你打算借多少錢?用多長時間?利息怎麼算?”

陳晨更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不多,一千塊,幾百塊也可以。”

武梅楞住了,皺了一下眉,夾起文件就往外走,走到門邊才開口:“陳主任,以後上班時間不要開玩笑。”

陳晨帶著兩百塊的年貨,一百元的現金來到丁小麗的住處時,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這個原本一般化的民居正可謂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馬小鳳正學著海南的風俗,將五顏六色的掛門錢掛滿了大門和窗戶,見到陳晨,笑了笑,表示媽媽在屋裡,手卻並不停止,接著貼鮮紅的對聯。

陳晨進屋還看見碩大的鞭炮已經撕開了紙盒,就放在桌上,隨時可以點放,電視機在放聲高唱,廚房裡是魚肉飄香。

在廚房裡忙碌的丁小麗聽見有動靜高聲問:“小鳳,是誰來了?”

“是陳叔叔來了!”馬小鳳叫著跑進廚房湊到丁小麗耳邊:“就是那個‘欲言又止’。”

丁小麗係著圍巾迎出來,笑嘻嘻地招呼著陳晨,滿臉節日的歡喜,落落大方問:“陳老師,你在哪裡過年?”

“我值班!”慰問者被慰問得還真有點尷尬。

“你又買東西乾什麼?我和小鳳已經找到了菜市,今天買了一天,什麼都有呢!”

馬小鳳有了主意:“陳叔叔,你幫我們掛燈籠吧!”

陳晨也受到了感染:“好!”說著就要動手。

丁小麗不願意打擾陳晨的公事:“你有事要值班就忙去吧!”

馬小鳳將丁小麗拉到一邊鬼精靈地說:“媽,讓陳叔叔和我們一起過年吧?”

丁小麗懂得馬小鳳的好意,但她決不能接受,連連搖頭。

馬小鳳不解地問:“為什麼?”

丁小麗告訴馬小鳳:“你爸爸小肚雞腸!”又見陳晨的燈籠已經掛好:“你把東西都帶回去吃吧!我們真的什麼都有!”

“是她爸爸叫買的!”陳晨隱約聽到些丁小麗對馬小鳳所說的話,直接搬出馬奇。

丁小麗一聽是馬奇叫他買來的東西,挺幸福地看著馬小鳳說:“你爸爸買的就收下吧!”

陳晨又摸出錢來:“這是一百塊錢,也是她爸爸叫給你們的!”

馬小鳳正要皺眉頭看不上眼,丁小麗叫道:“你這孩子,爸爸的壓歲錢怎麼不要?快收下!謝謝陳叔叔。”

節日的氣氛突然濃烈起來,已經有好熱鬨的人家開始放鞭炮了!陳晨孤獨地穿行在街上,望著街上歡天喜地地一家家人,歎了口氣,走出了熱鬨的人群。

陳晨的心開始抽搐,這回不是為丁小麗,而是為他自己了。他想起了母親這會兒不知跟誰在一起過年,自己節前寄回去的五百塊錢是否收到?又想到了父親,在知道父親因為自己不爭氣而喝了農藥自殺之後,他就再也不敢回鄉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彆說什麼遠大誌向,就是成家立業都是問題,找到到馬奇後,原以為可以重新開始一切,可誰知這位老師啊,時時刻刻地讓他覺得自己隻是一個被收留者,一個家奴!

馬奇正在與工作人員討論安排晚上的活動。

工作人員熱情地向他介紹:“我們的除夕篝火晚會是很有特色的,每個家庭一小桌,又有人情味,先生一共帶來幾家人?”

馬奇望了望偕婦將雛的度假人家,一時發起楞來。

那位鶴發童顏的老首長走了過來:“怎麼,我們今晚的年夜飯就安排在這?”

“哦,是的,篝火晚餐,飯後還安排了其他活動,首長覺得怎麼樣?”

“很好,彆具特色嘛。”首長滿意地點著頭。

“首長,我想——”

“想乾什麼?說嘛!”

“我想,回一趟海口。”馬奇忍不住了。

“回海口?乾什麼?”老首長很驚訝。

“家屬帶著孩子來了。”

首長一聽更驚訝了:“家屬來了為什麼不一起過來呢?你這個人哪!”

馬奇被首長看著夫人要責備自己的模樣再次在心裡激起的自責和同情的巨瀾折磨得堅持不住了,隻得撒謊道:“他們剛到!”

“哦,剛來的電話?應該團圓。其他人說了嗎?沒說,我來跟他們講。你現在走八點多就可以回到海口。那你明天還來不來了?”

“明天我一早就趕來,不會耽誤以下的日程!”

“開車要注意安全。明天就把家屬一起帶來,後邊還有三天呢!快走吧,不用擔心我們這些老家夥。”首長拍了拍馬奇的肩頭,還輕輕地推了他一下。

除夕前的公路格外空蕩,馬奇開車在暮色山麓上行駛。

想到丁小麗他們千裡探親,尋夫投父,隻能在一個陌生的小巷裡度過除夕之夜,,馬奇心頭起伏。想想這五年,簡直就是彈指一揮間,忙到有時候竟以為自己壓根兒就不曾認識過什麼丁小麗,隻是偶爾為將要與自己同時出現在熒光燈下的夫人形象而焦心時,才想到要結束自己與丁小麗之間的曆史性誤會。是陳晨的同鄉之情點燃了馬奇的同情之火,讓他做出讓丁小麗到自己辦公室聽電話的決定,對,應該讓丁小麗看看自己現在有多麼厲害。可電話一聽,炫耀之心立即讓同情之火燃燒殆儘!正是這個燎原的同情之火,迫使他丟開首長,連夜驅車返回海口,不看到丁小麗安穩,他自己就不能安穩。畢竟,這是他生命中的曾經。

馬奇煩躁地點上煙,又打開收音機。89年的春節晚會已經開始了。

馬奇駕車拐進小巷時,能聽見家家戶戶的電視機傳出春節聯歡晚會的歡樂聲浪。

丁小麗和馬小鳳已經吃完年夜飯,正在邊吃水果邊看著電視。忽然有汽車的聲音過來。“小鳳,開門,你爸回來了!”丁小麗說得肯定極了!

“你神經了!”馬小鳳說。

可房門的確是在這時被馬奇敲響了。

馬小鳳吃驚不小,對丁小麗叫道:“真有人敲門哎,你神了!”

丁小麗也已經站起來下意識地摸摸頭發,臉燒心跳地催促馬小鳳:“快開門啊!”

“是壞人怎麼辦?”馬小鳳不敢開門。

“不相信你問一下!”

馬小鳳這才對門外問:“誰呀?”

“是我!”丁小麗一聽就是馬奇,立即下意識地往房間裡進。

馬小鳳聽不出爸爸的聲音還在問:“你是誰?”

丁小麗返回頭撥開小鳳:“你這孩子!”急忙打開了房門。

馬奇一見丁小麗就感到虛弱,他自己也知道,這是所謂良心發現者的虛弱:“你好嗎?”

“進來吧,吃了嗎?”丁小麗問話時心臟就要跳出來。

馬奇聽到了丁小麗心臟的跳動,低頭進屋,思忖著該如何解釋,可突然發現這屋裡充滿節日氣氛,丁小麗的心臟的確跳得厲害,可紅撲撲的臉上到底是布滿了喜氣,看電視的馬小鳳乾脆就流露出被人打擾的不耐煩!馬奇困惑了。

“坐呀!站著乾嗎?我們剛吃過,菜還多得是,我去給你熱一下!”丁小麗客氣地招呼著。

“哦,沒關係。” 馬奇在看小鳳。

“彆講話,我要看電視!”馬小鳳眼睛始終盯著電視屏幕,不看馬奇!

“小鳳,站起來讓你爸看看你有多高了!”丁小麗看出馬奇的心意,走來拉了馬小鳳一把,還做了一個眼色。

馬小鳳側身站起來。

馬奇一看馬小鳳長得如此高大健康,驚呆了!

丁小麗湊到小鳳耳邊指示道:“叫哇!叫爸爸!”

馬小鳳雖然叫不出口,但總算瞟了馬奇一眼。

馬奇頗為慚愧:“彆難為她了!你們都很好,是吧?”

“我給你熱飯!”丁小麗要進廚房。

馬奇忽然心酸酸的:“算了,你們看電視吧。我到外邊隨便吃一點!”

“大過年的外邊哪還有吃的!你的車停外邊不要緊吧?”

“沒關係!我走!”

“彆走。”

“我隻是來看看,還有事。”馬奇說著往外挪步。

丁小麗急了,自己又不好伸手相攔,隻得請馬小鳳出麵:“小鳳,叫你爸彆走!”

沒想到馬小鳳卻高叫著:“吵什麼?我要看電視!”

馬奇苦笑一聲:“讓她看電視吧!”就轉身出了門。

丁小麗也自覺不能過分熱情,因為馬奇已經說了要與她離婚的,她已經不具有妻子的某些權利和說話的方式了。

丁小麗跟著馬奇身後出了門:“明天我想帶小鳳去一趟‘天涯海角’,你有空嗎?”

“我沒空。”馬奇回頭瞥了一眼馬小鳳生氣地說!

透過門縫,丁小麗看見馬小鳳在流淚:“你要給孩子一些時間!”

“我可沒那麼多時間。”馬奇拿出汽車鑰匙。

“那我就一個人帶她去看看。”丁小麗沒話找話說,一直跟到馬奇的汽車邊上,看著馬奇坐進汽車。

“你去吧。”馬奇轟著油門開車走了。

丁小麗站在路邊向汽車揮手,可眼看著馬奇的汽車開出一段路,又退了回來。丁小麗向前迎了幾步。

馬奇望著站在路邊的丁小麗,半開著車門歎了一口氣:“我以為我看到的不是秦香蓮就是孟薑女。”

“那你看到什麼啦?” 這會兒沒有女兒馬小鳳在場,丁小麗單獨麵對馬奇激動得發抖。

“我看到了歡樂的節日景象。”馬奇說著竟莫名其妙地自己難過起來:“沒有我,你們不是也過得很好嗎?”

丁小麗撲過來伸手抓住馬奇的肩頭,哭道:“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馬小鳳看到了這一幕,關掉電視回了屋,又關上了自己的房門。

丁小麗懇求馬奇說:“女兒其實是想你的!”

馬奇的沉默給了丁小麗某些權利的默許,丁小麗也不管什麼風度體麵了,一把抱住馬奇恨不能連人帶車都抱回家裡去。

馬奇一進屋,丁小麗首先插上了房門,生怕馬奇跑掉似的,再示意馬奇坐下來,為馬奇倒了茶,告訴馬奇要耐心點,這才走進了小鳳的房間。

馬小鳳一見丁小麗,也說不上是發誰的脾氣:“你走!”

丁小麗將馬小鳳拍了又拍,將腦袋頂在馬小鳳的臉上說:“你看,他不是回來了嗎?我們都吃過年夜飯了,他還沒有吃。我去給他做,你出去陪他講講話。”

“講什麼話?我沒話講!”馬小鳳索性上了床拉起了被子。

“你困了嗎?”丁小麗問,見馬小鳳不響,替馬小鳳拉了拉被子說:“好吧,睡吧,明天再說,啊?!”就悄悄起身帶上房門。

丁小麗出來時馬奇站了起來,兩人一對視,丁小麗的彈簧就被壓緊了。

馬奇想起了胸口冒煙的時候,但現在隻是虛弱:“你好像胖了!”

“哪裡胖了!”丁小麗再也不問馬奇吃飯喝茶了,上前一聲不響地拉起馬奇進了自己的屋。進了屋裡就關上門,關上房門就一把將馬奇揪住。

馬奇連連後退竟然倒到了床上。一切都發生得說時遲那時快,說時清醒那時糊塗!

“你乾什麼?”馬奇被丁小麗的瘋狂嚇住了。

“你不要這樣躲我,”丁小麗有點不顧一切了,“你現在還是我的丈夫,”丁小麗叫著。馬奇又虛弱了。

“我想死你了!”丁小麗一邊訴說一邊飛快地啃了馬奇的臉,再啃馬奇的嘴唇,啃不著

嘴唇啃馬奇的脖子。

馬奇一邊招架一邊問:“你怎麼這樣啊!啊?這麼多年,你就沒找過男人?”

“老天可以做證!”丁小麗說著埋頭又要啃馬奇的額頭和眼睛。

“你這又是何苦呢?”馬奇左避右閃。

“我怕你生氣!你躲我乾什麼?”丁小麗發了瘋。

“我不會生氣了!你安靜下來!”

“你會生氣!你看著我!”

“你把腦袋抬起來一點,我才能看著你呀!”

丁小麗果然把腦袋抬起來一點,但身子並不起來:“你不是最看不起不忠誠的女人嗎?!怎麼忠誠的女人你也不要了?”

“好了,好了。你彆壓著我的手!”

“我就是要壓!我壓我自己的丈夫!”丁小麗發癡地叫著,但還是讓馬奇的手抽出來。“哎呀,你搞得我很不自在!”一旦有手馬奇就要將丁小麗翻下來了。

丁小麗再次反撲:“這麼多年了,你還沒有自在夠嗎?!”

“哎喲,你彆這樣,我沒吃飯。我真的餓著哪!”馬奇叫道。

丁小麗看馬奇的確是滿臉疲勞和饑餓之色,這才抬起身子鬆開手。

馬奇也手撐床沿打算起來。

丁小麗突然又撲上來,狠狠地咬住馬奇的肩頭。

說也奇怪,馬奇在劇烈的疼痛中感到有一股暖流湧上心頭,雙手一鬆躺了下去,鬆開

的雙手開始撫摩丁小麗的頭發。

可丁小麗似乎這就得到了滿足:“我去給你做飯。”丁小麗害羞似地站起來說。

“我不餓!”馬奇主動把丁小麗拉到了床上。

新年劈裡啪啦的鞭炮聲吵醒了馬奇,他發現丁小麗雙手抱著自己的脖子,右腿帶著大半

個身子都壓在自己身上,整個身體都散發著隻有對自己的男人毫無保留的貞烈婦人才有可能散發出來的噴噴兒的香味,這就不由得馬奇不激動了。可還是好事多磨,馬奇覺得脖子上有點不自在,伸手一摸,潮乎乎的儘是丁小麗的口水。“你是怎麼回事呀?我脖子上儘是你的口水。”馬奇推開丁小麗叫著。

“都是你逼的!”丁小麗似睡非睡地說。

“誰逼你了!真是好笑!我要起來了!”

“大年初一,你還要乾什麼?”

“我還真有事呢!”馬奇推開丁小麗要起床。

“那你什麼時候再回來?”

“再說吧!”馬奇歎道。

丁小麗送馬奇經過馬小鳳門前時,互相看了一眼。

馬奇還是朝丁小麗搖了搖手示意不必打擾。

目送馬奇離開,丁小麗才返回,從門縫裡發現馬小鳳也站在窗前目送馬奇,有意叫了一聲:“小鳳!起來了嗎?快起來吃飯。吃好了我們去三亞!”

馬小鳳假裝什也不知道,默默地出來,望了丁小麗一眼。

丁小麗突然不自然起來,連忙岔開:“還不快去洗臉?我來做早飯。”

馬小鳳一見大海就癡了,恨不能衣服也不要脫了就撲進大海。

丁小麗卻像曾坐在這的馬奇一樣,手下意識地撥弄著沙子,陷入了沉思。

丁小麗此時的心事比浩瀚的大海還要遼闊。一個下午她一直在出神地思量著與馬奇闊彆五年之後又重逢的每一個細節,馬奇胖了,眉目之間的憂鬱變成了明亮犀利,他變得真像一個偉人了!哪裡是我丁小麗所能般配的呢?離婚是必然的,可還有一種情緒在心裡堅決不肯向她的理性思考低頭,那就是男人原本應該能乾,應該輝煌。女人隻需要貞潔,隻需要溫柔,隻需要料理好家務就可以了,而自己在這些方麵可以對天發誓地出色。昨天晚上,馬奇在她的懷裡睡得很香不是最好的證明嗎?

馬小鳳遊得很高興,爬上海灘來問丁小麗:“媽,這到底是寒假還是暑假呀?”

丁小麗招手讓馬小鳳坐到身邊說:“小鳳,我們不回去了,就在海口給你找一所學校,好嗎?”

馬小鳳似懂非懂地問:“你想和他在一起呀?”

“說過多少回了,不要老他啊他的,你要叫爸爸。我們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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