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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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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麗默默接過馬奇返還的錢袋,誰也沒有再提車的事,就開了飯。

丁小麗指著盤子對馬奇說:“你嘗嘗,這兩道菜都是小鳳放的鹽。”

馬奇吃了一口覺得很好:“真是你放的?”

馬小鳳撒嬌道:“你不信,明天當麵放。”

馬奇胸口一堵,鼻子一酸,沒有接話,馬小鳳不知父親心事,還想說什麼,被丁小麗搖頭阻止了。

一頓安靜而沉悶的晚餐。

離上一回看到女兒天真無邪的樣子差不多有十二年了吧。十二年,整整一個輪回,終點又回到起點,可他馬奇,回得去嗎?

馬奇坐在床上發愣。

丁小麗將退回來的錢收進提箱,留下一疊問:“大老板上街,身上可有錢?”

馬奇一聲長歎道:“我要錢乾什麼?連車都——”

“車到底怎麼啦?”馬奇說起汽車,丁小麗才敢這麼問。

“讓我的司機偷著賣了!”馬奇說得平平淡淡。

丁小麗脫口而出:“那你不告他?”

馬奇苦笑一聲:“這世上的事,也許隻有上帝才有審判權!”

丁小麗不懂,打心眼裡對馬奇的說法做法都很吃驚,很快還是強壓住內心的不平,故

做輕鬆地笑道:“賣就賣了吧!沒有汽車那麼多年也活了。”說著又從包裡拿出一疊錢來,交給馬奇:“你怕是花錢慣了,現在就委屈點吧!”

馬奇一聲不吭,坐在床頭上研究起了《紅樓夢》。

丁小麗想到那麼漂亮的汽車自己都還沒有看清楚就被司機給賣了還是難過不已,折身再看馬奇時,見他差不多跟泥菩薩一樣無聲無息,禁不住問:“哎,你是真看開了,還是悶在心裡?”

“全都悶在心裡!”

“啊?那怎麼辦啊?我能再做點什麼呢?啊?你彆悶在心裡啊!”丁小麗叫道:“你不會神經了吧?”

陳晨傷感地望著眼前的一片狼籍。

一看門的老頭忍不住勸他:“陳主任,你還老往這跑有什麼用?該乾什麼就乾什麼去吧。公司沒了,要為自己想想了。”

“武秘書呢?這幾天怎麼沒見來?”

“你還不知道啊?武秘書出了車禍,這會恐怕還在醫院躺著呢。”

陳晨趕來看望武梅。

“主席怎麼樣啦?”武梅的石膏還沒有拆掉,欠著身子關切地問。

“能怎麼樣。”

“那——公司呢?”

“該搶的搶,該撈的撈,哪還有什麼公司?連那輛車——唉,算了吧,這也是天命。你安心養傷吧。”

武梅突然掩麵而泣:“都怪我!”

陳晨連忙勸解:“你這是怎麼了?武秘書。”

武梅抽泣著:“都怪我,沒能深刻領會馬主席的用意,他讓我做高春耕的監工,可我沒想到——讓高春耕鑽了空子。這叫我怎麼有臉見馬主席呀?”

陳晨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有點手足無措。

武梅突然抬起了頭,指著陳晨:“你也有責任!”

陳晨一楞:“我怎麼了?”

“你如果能乾一點,馬主席何至於要冒險去用高春耕這樣的人。唉,真是,我們太沒用了。”

陳晨有點不服氣了:“哎,話怎麼能這麼說?明明是他不識人犯的錯誤,怎麼能推到我們身上呢?好了,彆說了,你安心養傷吧,我得走了。”

陳晨無奈地搖搖頭,走出病房。

武梅喊住了他:“陳晨!我受傷的事千萬彆告訴他,他已經夠煩的了。”

陳晨站住了,但沒有回頭:“放心,我不會再到他那去了。”

陳晨恰如一隻流離失所的狼飄飄蕩蕩地進了飯店。店麵已經換租給了他人,店堂裡的流行歌曲放得震天響,正是那首《北方的狼》,強烈的物是人非的感覺讓陳晨更增傷感,不禁潸然淚下。

張揚風風火火地進來,原本是找承租人的,看見陳晨不禁叫道:“哎呀,小老師,你的學生到處找你呢!”

陳晨與丁小麗見了麵,兩人都不等對方坐下就關切地詢問對方:“你——還好嗎?”

“我很好,你呢——?”丁小麗先說。

“公司肯定是散了,我也完全無能為力了。”陳晨悲哀地說。

“那你現在怎麼辦呢?”丁小麗完全是一個大女人的口吻。

“總不會餓死吧。”

丁小麗剛要安慰陳晨幾句,一個服務生過來:“丁小姐嗎?電話。”

丁小麗接聽起來是何十五找他:“何先生!我在‘葉蜂’茶樓跟陳老師講話呢,好的,我馬上回去。”

“我在附近,我來接你。”電話裡的何十五說。

“不用!”

“我一會拐了彎就到。”何十五堅持說。

放下電話,丁小麗解釋說:“飯店裡有事。”

“你有事去忙吧。”陳晨就要站起來,下意識地要買單。

丁小麗搶先付了錢:“哦,對了,我和何先生合作開了個新飯店,我把電話號碼留給你,有事找我。”說著,給陳晨寫下了號碼。

兩人起身告彆,對視裡,互相的關切與憐憫都越來越濃。

何十五在門口下車,就要進來,看見陳晨與丁小麗麵對無語的樣子,又止步等待。

丁小麗關照陳晨:“有事打電話。”

“你忙吧。”陳晨內心既有為丁小麗祝福又有一些特殊的酸楚。

“那我走了?”

“你去吧。”

陳晨看見何十五為丁小麗開車門,丁小麗入座之後也跟著坐進去,車剛要起步,何十五又出來了,而且是朝自己走來,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

“你來找我。”何十五指著名片邀請說。

望著何十五開車載著丁小麗遠去,陳晨百感交集。

陳晨敲門進來,禮貌地致意道:“何老板找我?”

“我們是一見如故的朋友嘛,沒外人的情況下就不用叫老板了。”何十五笑嘻嘻地給陳晨衝茶,開門見山地說:“怎麼樣?新的工作環境還適應吧。現在,有一個大項目準備要你去做,在我做出最後的決定之前,還想聽一聽你對海南經濟工作的看法。你也可以把這理解為考試。”

陳晨一下子就緊張起來,深思了一會才開始演講:“我講得不對,何先生指教。”

“不要客氣。”

“海南作為特區,它的一切都是實驗性質的,國家的政策不成熟,來這裡的人更不成熟,表麵上就是大起大落的亂。究其核心內容,我想就是兩條,第一,海南現在做的中國大陸都會做,改革開放是大勢所趨;第二,公司要想持久發展,必須人人都有份!”

“你說的這話很有頭腦,我想你先前公司的經驗對我們都很有幫助。”何十五聽得很認真,並且誇獎了陳晨。

“多謝!”陳晨致謝的聲音居然有些哽咽。

何十五發現了陳晨的失態:“怎麼了陳先生?

“對不起,這是我走出校園後第一次聽到上司的誇獎!”

“謝謝你的誠實,不過我想這不是你的錯,而是你那些上司的錯。哦,記得你上次提到丁小麗小姐曾是你的學生,因為她母親而失學,是嗎?”何十五把話題轉到丁小麗身上。

陳晨當然是知無不言,說得很動情:“她媽媽就是當著我的麵將她從學校硬拖著走了。我記得她當時穿的一條燈心絨的褲子都給活活拖破了。”

“這樣啊?”何十五邊聽邊感歎,起身給陳晨加茶:“那她後來是怎麼進城上大學的?”

“那就該說是在路邊開飯館時認識了馬奇老師。具體的過程是怎麼樣的我到現在都沒有問。直等到她帶著馬奇的女兒來海南找馬奇我才知道她跟馬奇結婚了。”陳晨說得又仔細,又認真。。。

“結婚了?那她怎麼一個人在外邊打工?”

“馬奇變了,他當了大老板,又有了自己心愛的女秘書,丁小麗帶著他的女兒千裡奔波來找他,可他卻是既不離又不認,就那麼把她晾在一邊。。”

陳晨說著丁小麗與馬奇的關係時,何十五又驚訝又心疼,又感動,又難以置信:“馬奇原來是這樣一個人?這樣?”

“的確是這樣!”陳晨也傷心。

“那他可很不好。現在,歐洲,美國,新加坡都十分重視家庭!這樣的丈夫,我看丁小姐離了也罷。”

“可,現在,馬奇——”

“馬奇怎麼樣?”

“他又回到丁小麗那裡了!”陳晨雖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實話實說了,他不願意在一個尊重自己的老板麵前說謊話。

何十五的反應倒是出奇的單純:“他怎麼好意思去?以前那麼待人家!”

陳晨鬆了一口氣:“既然何先生信任我,還要讓我參加公司的重大事務,我想我應該把這些說清楚。因為這是何先生的大事!就算我不說,憑丁小麗的為人她也一樣會告訴你的!”

何十五握著陳晨的手說:“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我更愛她,也更有耐心。”

“我衷心地祝你們成功!”

“你通過了考試!”何十五將一本項目報告交給陳晨。

陳晨一看驚叫起來:“啊,到柳安去投資?!”

“這事作成了再讓丁小姐知道。”何十五叮囑道。

馬奇躺在床上,就是睡不著,丁小麗在他胸口上,弄得他煩也不是,不煩又做不到。

“現在,我一無所有了,我們離婚吧!”馬奇沒有了先前的因同情而來的不安。

“那你賠我!”丁小麗也沒睡。

“賠你?賠你什麼?”

“賠回到那個窮山溝裡的女招待!”

馬奇下意識地撫摩著丁小麗的頭發,說了聲:“愚蠢!”

“你賠得回去嗎?”丁小麗來了勁頭,話帶挑釁。

馬奇要將丁小麗的腦袋搬下去,丁小麗卻靠得更緊了,發犟道:“你不是說‘非此不可

嗎’?”

“什麼非此不可?”

“自己說的,自己倒忘了!”

馬奇想起來了:“哦!”盯住丁小麗問:“非此不可?”

丁小麗不假思索:“非此不可!”

馬奇變成了自問自答的傷感:“我們怎麼會認識呢?”

“後悔也沒用了!你還記得當初嗎?”

“當初?”馬奇陷入回憶,

丁小麗甚至有些俏皮地望著他。

丁小麗此時的天真高興,至少有一半是裝出來的,馬奇驟然出事,一無所

有,她並沒有做好準備。假裝毫無芥蒂地接納他,是因為要報答馬奇當初對自己的扶持,勾起回憶,也是在幫助馬奇找回昔日的優越。

“哦,當初你一見到我就生病。”馬奇情緒果然好了些,願意回憶往事。

“還是彆說了。”丁小麗推了一下,實際在慫恿馬奇說下去。

“不洗一下就是不行嘛!”馬奇笑了。

“你是想揩油!”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馬奇表白道。

丁小麗突然跳下床,將馬奇也拉了下來。

“你乾什麼?”馬奇問。

丁小麗拉著馬奇並排趴到窗前:“下雨了!你看雨絲!看到了嗎?亮晶晶的,能讓人看出老遠!”

“什麼時候你還有這樣的娛樂活動?”

“想知道嗎?”

“什麼時候?”

“在你給我留下地址和電話號碼之前,在我毫無希望的時候。”丁小麗此時的情緒已不再是單純為了取悅馬奇了。

“我是寫在你家菜單上的吧?”馬奇問,覺得自己還曾做過這樣了不起的事情。

“是菜單的後麵。”

馬奇很激動,他熱烈地親吻了丁小麗。就在這熱烈的親吻中,丁小麗又愛上了馬奇。

“我是你的人,你不要離開我!你不是也說過,人來到世上原本一無所有,何況我們現在也不是沒吃沒喝的!你有本事,做幾年不又做起來了!再說,我已經能幫你做點小事了。有人請我去做總經理了呢!我的個子是不是也比原來長高了一點?”丁小麗自顧自地擁著馬奇說著。

肩膀上,馬奇明顯的又分神了。

借著窗外的街燈,丁小麗看著似乎睡著了馬奇。

馬奇的臉疊化出了何十五那雙沉穩而又誠懇的眼睛。

丁小麗有些慌亂地想要避開馬奇的臉。

這時,馬奇的眼睛忽然睜開了。

雖不是富麗堂皇,但每個細節都非常考究,顯得極具品位。

丁小麗換上了總經理的工作服,與張揚一起照應起了八方的來客,既興奮又緊張!走起路來難免回顧再三。

何十五就坐在一個角落的客桌上,眼睛就沒有離開過丁小麗。

下班的張揚叫住了丁小麗:“小麗,今天下班早,一起去看看‘小麗飯莊’吧。”

意料不到的是小老板開著馬奇的汽車等在了門口,對著她倆降下車玻璃。

“你怎麼來了?”張揚很驚訝。

“怕你跑了,上車吧!”小老板十分興奮。

“我們是兩個人!”

“五個人都能坐得下!”小老板誇張地打開車門。

“你從哪裡弄來的汽車?”張揚新奇地問。

“我就不能有汽車了嗎?”小老板滿臉得意之色。

丁小麗依稀認得馬奇的車,臉色大變。

張揚招呼道:“走啊!”

小老板也熱情地說:“上來吧,以前誰坐上這輛車還不牛死了!”

“到底是誰的車?你從哪裡弄來的?”張揚也覺汽車豪華。

“海南王馬奇的車!”小老板得意洋洋地點火發動。

“真的?他真完了?”張揚問小老板時,還拉了丁小麗一把。

“他那樣能不完嗎?”小老板滿臉不屑地說。

“小麗,進來呀!還記得打電話求他那會嗎?現在他恐怕連我們都不如了。”張揚叫道。

“你去吧,我還有事。”丁小麗抹頭折返。

丁小麗才跑進門就控製不住,竟在牆角處哭出聲來!

何十五跑出來詢問:“出了什麼事?要派車送你嗎?”

丁小麗捂著臉,一個勁地搖頭。

馬奇陪律師吃飯,實際上基本是看著律師吃飯,律師一邊大碗喝酒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火鍋:“怎麼,你一點不吃嗎?”

“你吃,你吃。”

“這湯也蠻好喝的!”律師又要喝湯。

“要不再叫幾碟菜吧?張律師。”

“不用,不用,已經是十二碟了吧。你呀,不要顧全這個那個了,把能提供的證據都得提供出來,你自己都保不住了,還保誰呀?”

“你不知道張律師,我現在心裡有多難受,不為失去的繁華、權力,隻因為我的錯誤,毀了我的大事,也毀了多少人的前程,我——”

“哎!”張律師終於驚訝地放下了筷子:“你是怎麼回事?我是要聽你為自己辯護的,不是來聽你做檢討的。”

望著找來的馬奇,薑太公有些閃爍其詞:“那就這樣吧,你最近最好不要到處亂跑,武梅那也讓我轉告你不要去找她。”

“我們另找一個地方坐一坐?”馬奇有話要說。

“我——正在被上麵的檢查組盤查。”薑太公勉強與馬奇坐在一起,眼睛也還要東瞅西看,惟恐節外生枝。

馬奇大白天也躺在床上,無聊地轉動著手裡的香煙。

躺在丁小麗營造的“愛巢”裡,在腦海裡一遍遍觀看自己上演的拙劣“電影”,似乎就是他馬奇——這個昔日的海南王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馬奇突然扔掉香煙,起身來到廚房,從冰箱裡拖出快肉來,瘋狂地剁了起來。

何十五似乎永遠坐在角落的那張客桌上。

丁小麗叫來一名服務員給何十五加茶,自己也迎著何十五投來的目光,點頭致意

張揚搶先上前加茶:“我們有什麼不對的,老板就不要客氣!”

“很好,很好的!”何十五嘴上應付著張揚,眼睛依然看向丁小麗。

張揚撇了撇嘴,來到丁小麗身旁:“又該你回家做飯了!走吧。”

丁小麗回家發現馬奇自己在做飯,連忙放下皮包換上衣服:“哎呀,你做什麼飯呀?”

“閒著沒事,難過。”

“你能沒事?那把海南的曆史寫寫吧!”丁小麗接過馬奇手裡的鐵鏟。

馬奇一聲苦笑:“寫曆史?我原來離開學校,就是不想再寫曆史,而是要親身去創造一段曆史,現在居然還要去寫曆史,而且隻能寫失敗的曆史。”

丁小麗很是不安,卻無言以對。

正是晚餐繁忙時,大堂裡一片燈紅酒綠的景象,劉蘭蘭與王克一起走進了飯館。

何十五仍然坐在老地方,對服務員說:“去叫丁總來一下!”

丁小麗不願在大庭廣眾中接觸何十五,但何十五的目光又讓她無法拒絕。她反複幾次地翻看定菜的單子,一下子沒了工作時的乾練。

張揚開玩笑道:“彆老翻單了!人家在等你!”

丁小麗的確緊張。

“我的眼睛你信嗎?”張揚暗暗地手指何十五:“那位絕對是個好男人!”

“天下好男人多著呢!”

“天真!”張揚譏諷地說:“他好像有事,你還是趕緊去吧!”

丁小麗找過一本菜單,才走向何十五。

何十五早已站起來,他比丁小麗還要緊張。

丁小麗一到就整理台麵說:“老板,有事嗎?”

“哦,你是經理,不用像服務員一樣的忙!”何十五親切提示說。

“我習慣了。”丁小麗笑了笑。

“我想請你吃飯。”何十五鼓足了勇氣說出自己的邀請。

“真的不用破費。何先生有事,請吩咐。”丁小麗婉拒得十分懇切。

“哦,我要回趟新加坡,還要去內地一兩個月,有事要說。”何十五找到一個也許丁小麗不能拒絕的理由。

恰好這時劉蘭蘭發現了丁小麗。她悄悄地掠了過來,從後邊扳過丁小麗的肩頭,看著丁小麗的臉:“小麗——?丁小麗!”

“劉老師!”丁小麗一聲驚呼,眼裡有淚花在閃爍,她緊緊地拉著劉蘭蘭的雙手。

何十五十分得體站起來說:“你們坐這裡!”

“劉老師,你什麼時候回國的?坐在哪個座位?你喜歡吃什麼?”丁小麗一連串的詢

問讓劉蘭蘭也大為感動,淚光晶瑩。

丁小麗接著對一樣殷勤有禮的何十五介紹說:“這是我大學的老師!是恩師!就是她幫我上的大學啊!”

“那可不是我啊!”

“你幫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

“那是我。”劉蘭蘭笑道:“攝影課還是我幫你找來的照相機。現在什麼都好了?是老板?還是白領?”劉蘭蘭見丁小麗著裝不同。

何十五搶著回答:“是合夥人!”

“合夥人?太了不起了!”劉蘭蘭叫道。

“你坐哪裡?今晚我請老師!”

劉蘭蘭有點猶豫說:“改天吧。”

“就今天!”丁小麗晃著劉蘭蘭的胳膊說。

“跟我一起的還有彆人。”

“一起請吧?”

“改天,我一定來接受你的宴請,我有許多話要跟你說!”

何十五對丁小麗說:“那——就改天吧!小姐是幾號台,讓丁總經理給恩師簽單吧!”

丁小麗很溫暖地看了何十五一眼。

劉蘭蘭看看丁小麗,再看看何十五,滿眼是問題。

丁小麗叫道:“劉老師,等你吃好了飯,我倆談一夜!”

劉蘭蘭回到自己的座位,與她一起來的王克抱怨道:“怎麼哪裡都有你的熟人?”

“是以前我們學校的一個學生!”

“花錢吃飯,管什麼學生不學生。”王克有點不耐煩。

“是丁小麗,你有印象嗎?”劉蘭蘭問。

“我不知道什麼丁小麗不丁小麗的!”

“就是跟馬奇——”

“你還是在千方百計地打聽馬奇吧?”

遠遠的,丁小麗也依稀認出了王克,想起當年馬奇還因為他嫉妒得要命,又見王克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而馬奇卻正在受苦,也懶得相認,也就不好再過去招呼劉蘭蘭了。

何十五說:“你的老師跟你很有感情?”

“是啊!”

“過去招呼一下吧?”丁小麗看著王克,搖搖頭。

“那你彆忘了,他們是十四號台。”何十五提醒道。

王克吃好了擦手就準備走人了,他招呼服務員說:“買單!”

服務員走過來客氣地告訴王克:“對不起,”指著劉蘭蘭問:“這位是劉老師吧?”

“是,怎麼?”劉蘭蘭問。

“我們丁總經理已經為你簽單了。多謝光臨!”服務員向劉蘭蘭鞠了一躬。

劉蘭蘭征求王克意見道:“我還想和小麗聊一聊。”

王克怕惹麻煩:“那我先回房間。”

差不多與此同時,丁小麗就飛奔向劉蘭蘭。

何十五專門安排了一間早已收拾乾淨的包房,親自帶丁小麗劉蘭蘭她們進去,還衝上了一壺香茶。

飯菜已經擺上了桌,馬奇看了看表,招呼女兒先吃。

丁小麗激動地向劉蘭蘭訴說著分手後的情況。

劉蘭蘭一直在聽,在點頭,在以眉目,以手勢,以感歎,以微笑,來表示附和,表示驚訝,表示感動,表示也有相同的感受。

劉蘭蘭的出現,給丁小麗提供了傾訴機會和對象,這五年,有多少話要說呀,但丁小麗越說越發慌了,她不知道該不該說馬奇,因為劉蘭蘭老師的眼神在告訴她,她希望聽到另外一個名字,希望聽到另外一個人的故事。而這個名字也許較之於自己對劉蘭蘭更有吸引力,這個人的故事劉蘭蘭一定理解得更多,還有馬奇,一定也渴望這樣的會見吧。熱烈的談話突然出現了令人尷尬的空當。

丁小麗突然停止了講話,而劉蘭蘭好象很能理解丁小麗的突然停頓,仍靜靜地望著她,終於,丁小麗無法忍受了,她說:“我沒有聽你的話,我嫁給馬奇了!”

“哦?我聽說了一點點,怎麼樣啊?還好嗎?”劉蘭蘭給丁小麗加了一點茶水,激動的眼神讓丁小麗當時就嫉妒了。“他現在怎麼樣?”劉蘭蘭又加問了一句。

“他——”丁小麗一時不知怎麼說好,竟冒出一句毫無邏輯的話:“他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掛滿了封建帝王的畫像。”

劉蘭蘭笑了,笑得平穩,笑得和藹,笑得有準備。

何十五送來了一盆甜湯,祝賀她們的會見與會談。

劉蘭蘭側身向這個文質彬彬的男人致謝問:“先生不是大陸人吧?”

“鄙姓何,新加坡人,也可以說是中國人吧!”何十五為她們將甜湯裝進小碗裡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退出了。

“你看,”劉蘭蘭說:“我為什麼知道他不是大陸人?”

“你聽他講話的口音?”丁小麗沒有把握地說。

“不,大陸男人學港台新加坡腔調的,甚至乾脆說半截子外語的不也多得去了嗎?”

丁小麗撲哧笑了起來,劉蘭蘭的語鋒還是那樣的帶勁!

劉蘭蘭挑了一下眉頭雙手交叉著放在桌上,儘管她知道丁小麗又要全神貫注地聽她演講大陸男人與外籍華裔男人的區彆,但出於禮貌她要簡單地介紹自己,這是對談話者的必要尊重:“我這次回來是開一個有關海南開發與環境保護的會議,咱們學校的王克老師也是來開會的。他嚷著要請我吃飯,沒想到遇到了你。我現在不做畫了,專門從事環境保護的宣傳與考察。哦,你剛才說馬奇將封建帝王的畫像掛在辦公室,把封建帝王的畫像掛在辦公室的男人何止馬奇一人啊!我看大陸男人幾乎每個人都在心裡掛著封建帝王像!女人也一樣啊,掛慈嬉,掛武則天。理由很簡單啊,長時間的封建統治與壓迫剝奪了人的自由與尊嚴,而人是需要自由與尊嚴的,在大量專製文件書籍的閱讀中,他們都知道了隻有一個人有自由與尊嚴,隻有一個人能為所欲為,就是帝王,這怎麼能不讓人群起而效仿呢?”

丁小麗起來為劉蘭蘭加了水,目光開始散漫,顯然她不知道劉蘭蘭在說什麼了,還險些打了哈欠,說:“你還要在海南呆幾天?”。

劉蘭蘭笑了笑,絲毫不以為怪:“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代向馬奇問個好。對了,這是我的酒店號碼,改天再聯係。”劉蘭蘭邊說邊給丁小麗寫紙條。

馬奇把燒好的飯菜檢查了一下,看表已是十一點了。

馬小鳳也撂下作業開門張望。

馬奇不相信會有這麼晚,問馬小鳳:“你的表是幾點?”

馬小鳳弄出一個電子表來看得仔細認真:“十一點零一分。”

“她不會有什麼事吧?”

馬小鳳急得要哭起來。

“她在哪裡上班?我去找找。”

“你又到哪裡去找呢?”馬小鳳不願意媽媽沒有回來又走了爸爸。

一輛豪華轎停到了小巷的巷口。

“我再開進去一點吧?”司機殷勤地說。

“不用,就在這裡,謝謝。”丁小麗說著就下了車。

“老板交代了,丁總以後隨時可以用車的!”司機提醒道。

馬小鳳聽出了丁小麗的腳步聲,叫道:“我媽回來了!”開門就見到了丁小麗,“媽,你乾什麼去了?哎,你怎麼有車呀?”

丁小麗回答女兒,更像是說給馬奇聽:“媽媽遇到了又一個過去的恩人!一說話就晚了。朋友的便車送我回來。你們都吃了吧?”

“他沒有吃!”馬小鳳說:“什麼又一個恩人?”

“你爸算一個啊!”丁小麗有些抱歉對馬奇道:“你們怎麼還不吃飯呢?”進屋就開始張羅菜飯。

馬奇解釋說:“飯做好了,總以為你一會就回來,哦,小鳳已經吃過了。”

丁小麗熱飯熱菜,想了又想,還是禁不住問馬奇:“你不想問問我遇見了誰,談得這麼晚?坐的又是誰的車?”

馬奇沒有吱聲。

丁小麗莫名其妙地哀歎道:“你是不愛我了。”

馬奇叫道:“我看不出這跟愛不愛的有什麼關係。”

“也許,你從來就沒有在乎過我,對嗎?”

馬奇找了一塊抹布將桌子擦了再回廚房:“吃飯吧,實在是餓得慌!”

這頓半夜晚餐吃得很沉悶,因此,筷子、勺子、以及碗碟碰擊的叮當,甚至嚼咬的聲音,都特彆清晰、驚心。

馬小鳳隔著門縫,費神地觀察著。

馬奇從心裡感謝丁小麗的照顧,包括馬小鳳的接納,但就是無法說出丁小麗所希望的“我愛你”三個字,男人說愛女人是因為這個男人覺得自己能夠保護這個女人,馬奇現在找不到這個感覺。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男人在這個女人身上能體會到自身價值的超前一點的肯定,丁小麗也不能給他這樣的肯定,相反象現在這樣什麼都不做也無妨似的,這讓馬奇簡直無法忍受。日子過得沮喪極了,儘管他們的情誼又增加了許多。

馬奇一副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樣子躺在床上,丁小麗卻依窗沉思著,手裡一直握著一張紙條,那上邊是劉蘭蘭的酒店號碼。

“要不要把劉蘭蘭來海南的消息告訴馬奇,要不要把劉蘭蘭的酒店號碼給馬奇?”丁小麗在問自己。她知道自己不能療治馬奇的創傷,關鍵是她不知道馬奇的創傷在哪裡。可是,劉蘭蘭一定知道!她連馬奇為什麼會在辦公室掛那些畫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馬奇現在斷定丁小麗有了與自己有關的“一項艱難的選擇”。當然他完全沒有想到劉蘭蘭的出現:“你今天是怎麼啦?我是不是不該住在這裡?”馬奇卑怯地問。

丁小麗痛苦地扭頭看馬奇,馬奇也不理解她啊,丁小麗沒有說話。

“你說話呀!什麼話你都可以說!”馬奇懇求道。

“劉蘭蘭老師來了!”丁小麗不想看到不堪。

馬奇一聽劉蘭蘭三個字,果然喜出望外,粗重地呼吸起來。

“她?在哪兒啊?”馬奇笑了起來。

“你就那麼想見她?”丁小麗撂下臉來問。

馬奇根本沒注意到丁小麗的反應,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連聲又問:“她怎麼回來的?你是怎麼見到她的?”

丁小麗悲哀地歎了口氣,也許隻有劉蘭蘭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理解”他吧!“這是她住的酒店號碼”丁小麗說著將一直握在手裡的紙條交給馬奇,心事已了,轉身去衛生間洗漱。

馬奇手捧紙條,立即穿衣就要走人。

“你到哪裡去?”丁小麗火了,從衛生間裡探出頭質問。

“我去看看她!”馬奇不顧一切地說。

“有人跟她在一起呢!”丁小麗要刺激馬奇。

“那有什麼關係?” 馬奇飛也似地奔出家門

已經很晚了,沒有“的士”,馬奇隨手叫了一輛摩托,急駛而去。

劉蘭蘭一拉開房門,馬奇就不問青紅皂白,撲到劉蘭蘭的懷裡大哭起來。

“我們坐起來好好說說話,好嗎?”劉蘭蘭抹去自己的淚水,輕輕地推了推馬奇的腦袋說,“今後有什麼打算?有沒有想過去國外看看?”

“我從頭到腳都是中國料,到國外去乾什麼?”馬奇悲哀地叫道。

“法國X大學還真需要一名中國史教授,要不要我去給你聯係?”

馬奇動心了。

劉蘭蘭從馬奇懷裡走出來,將自己整理一番,悠悠說道:“那裡誰也不是誰的救世主,滿街走的都是平民,當然誰也不會為自己不能救世而悲哀了;那裡還用法律來製約背叛,全部道德上的失落和苦痛都讓把猶大當信徒的耶穌基督一個人背了去。”

馬奇笑得傻傻的:“蘭蘭,我愛你!”

劉蘭蘭感歎道:“我也愛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傻瓜!”

“請勿打攪”的紅燈亮起。

馬奇孩子般抱著劉蘭蘭的大腿睡得很香。

劉蘭蘭身穿緞質睡衣,端坐在溫暖的燈光下,撫摩著馬奇的頭,眼神平靜而憐憫,仿佛一幅聖母聖嬰的油畫。

丁小麗耐不住馬奇走後留下來的巨大空虛,悄悄地來到馬小鳳的房間,坐到小鳳身邊,悄聲問道:“你睡了嗎?”

馬小鳳被驚嚇得跳起來:“你乾什麼?”

“我們一起睡,好嗎?”

馬小鳳迷迷糊糊挪了挪地方。

丁小麗挨著馬小鳳躺下,握起馬小鳳的手,不得不再次思考自己與馬奇的前途:“你說,是我不配你爸爸?還是他根本就不需要我們這個家?”

“你就彆再折磨他了!”馬小鳳一副大人口吻。

丁小麗醒來時,聽見小鳳已經起床,正在廚房裡自己做早飯呢。突然想起了馬奇,立即跳起來,懷著一絲僥幸,跑到自己房間,她絕望了!馬奇到底是一夜未歸。

“小鳳,你在乾嗎?”丁小麗衝到廚房,衝著馬小鳳叫起來。

“我在下麵呀!”馬小鳳滿臉困惑。

丁小麗滿臉通紅用發抖的聲音嚷著:“你爸一夜都沒回來!”

“吃麵條吧,看看手藝怎麼樣?再不抓緊時間上班要來不及了!”

“他一夜都沒有回來!”丁小麗叫得有點失去了控製。

丁小麗一上班進到飯館就情不自禁地看向何十五的座位,也是空的。等她各部門查看一遍再看何十五的位子時,已經坐上了彆的一個什麼禿頭顧客。

丁小麗很不舒服,叫來服務員:“那個位子是老板坐的。你去給那位客人換個地方。”

服務員果然讓禿頭顧客換了地方。

丁小麗始覺滿意,便進辦公室查看預約記錄,叫來領班做了詳細安排,出門重回大廳,又見何十五的位子正被張揚領一對情侶坐上去,丁小麗趕到張揚麵前說:“這個位子有人。”

“散座沒預定啊!”

“那邊不是還有地方嗎?”丁小麗堅持著。

“哦,你是不是以為老板要坐這裡啊?他回新加坡了!”

“你就非要占這裡?”丁小麗叫著扭頭就走了。

張揚追上丁小麗:“哎,你到底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看什麼都不順眼。”

張揚從未見過丁小麗這樣,莫名其妙地望著她。

丁小麗中午下班回家,開門就直撲房間,馬奇果然還在睡覺。

丁小麗臉色蒼白,凶狠地拉起馬奇沒有好氣地問:“你昨天晚上在哪裡過夜?”

“你問這乾什麼?”馬奇一個激靈醒了。

“你在哪裡過夜?”丁小麗盯著馬奇又問。

“這對你很重要嗎?”馬奇尖銳之氣似乎回來了。

“你是不是跟劉蘭蘭睡一塊了?啊?”

馬奇聽著聲音不對,睜眼一看,見丁小麗渾身發抖,音容俱變,心下害怕,不敢說話了。

“你們這些自以為有知識的人都不要臉!你滾!”丁小麗將馬奇的衣服抱起來砸向馬奇。

馬奇跳下床穿起衣服,下意識地抄起提包,忽然想起自己是光人來的,又將提包放下,抬腳就走。

不及出門,丁小麗又趕上來一把把他揪住。

“你乾什麼?”馬奇斷然摔開丁小麗的手:“就你還想在我麵前吆三喝四,門都沒有!”馬奇說得凶狠而冷酷。

“你不要走,你要到哪裡去?”丁小麗軟了,想抱住馬奇不讓他走。

“你是不是以為我沒地方去了?”馬奇一聲冷笑。

丁小麗見馬奇去意已決,鬆開了手:“好吧,你等一下!”回身進裡屋。

丁小麗把剛取出的一萬元錢硬塞到馬奇口袋裡:“要走你帶點錢。”

馬奇拿出鈔票,想不收,但眼下沒有錢實在不行,頗為尷尬地把錢裝進了口袋。

這一切都被放學回家,見家中變故未敢進門的馬小鳳看得真切,她實在看不得爸爸從丁小麗手裡拿錢的樣子!

門關上了。

馬奇麵對著門猶豫了一會,掉頭走了。

馬小鳳一直看著馬奇走得很遠,確信丁小麗不會看見,才追上馬奇,哭喊了一聲:“爸——!”

馬奇止步回首。

馬小鳳與馬奇隔著一段距離,站在小巷口。

兩人沒有互相靠近,隻是這麼對望著。

“回去吧,你媽會著急的!”馬奇揮揮手。

“爸,彆悶著,找個朋友好好談談心吧!”

馬奇感動得心血浮動差點也哭起來:“爸沒事的!你——,這個——。”馬奇不知道說什麼好。

“無論到哪裡都要讓我知道你的電話,SO LONG!”。

“SO LONG!”馬奇回應著。

馬奇遠走的背影在馬小鳳的淚眼裡漸漸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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