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知道是出於心血來潮的緣故，還是出於某種知恩圖報的心態，楊東林那家夥竟突然提出要學習做菜來照顧好我的胃。

“電視說經常吃這個會得胃癌的。”他認真地說道。

他指的是方便麵。

“你知道胃癌是什麼嗎？”我無奈。

“是一種會把你弄死的病，”

“你確定我吃你做的菜不會死掉嗎？”

他遲疑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垂下頭。

看到他這個表情，我不禁樂了。

“你這笨蛋，”我說，“我們去一趟金業超市吧，挑一些新鮮的果蔬肉類，回家之後你學著做給我吃。”

一如既往地，我們進入金業超市便得到了眾人的注目。不過我現在已經能夠坦然接受。“你到蔬果區幫我挑一些洋蔥還有小白菜，”我說，“我在這裡的肉類區挑點小肉排。你挑好了到這裡找我，知道嗎？”

“嗯。”

現在我已經能夠放心地讓他自己去處理一些簡單的事情。他漸漸學會了怎樣成為一個人類，如何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活下去。我知道這些是我必須要教會他的事情，因為在將來，他也會有自己的人生，他也必定將會離我而去。而我，出於某種自私的心態，也不希望他一直處於巨嬰狀態，成為我的累贅。

我一個人在專心致誌地挑選著小肉排，沒料到一個轉身便把彆人購物車裡麵的東西撞倒在地上。“不好意思。”我狼狽不已，忙低頭道歉，並俯下身子來幫忙收拾起地上的殘局。

“沒事。”那人開口。那聲音聽上去很熟悉，像出自某人之口。

我感覺到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住，下意識抬起頭來，不禁懵住了。

對方也一臉訝色。

竟是方成。

我不知所措，心臟砰砰直跳，表麵卻不動聲色。

“方成，好久不見了，”我把手伸向他，“最近可好？”

他微微一笑，輕輕握了握我的手。“還好。”他說：“我快要結婚了。”

“那就好了。”

“是啊。”

“林佳佳真有福氣。”我說。

說完此話，他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然後笑道：“你呢？”

“我現在是一名花藝師，”我低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工作比較忙。”

“我記得那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

“是啊。”

“自己一個人來？”

“我跟我男朋友來的。”我撒了個謊。

“哦。”

“他待我很好。”我補充。

“那就好。”

“是啊。”

我們兩個就這樣尷尬地站在那兒。我感覺到自己的雙腳像被粘在地板上一樣無法移動，仿佛稍微一動，我整個人就會碎裂掉一般。

“其實，”我鼓起勇氣，“你根本就沒有愛過我吧？”

他笑了笑。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我說，“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如果我一直不知道的話，事情會怎樣發展，我們之後會變成怎麼樣。”

“那還是不知道的好。”他說。

我微微一笑，心酸得難以自已。我曾幻想過無數次我們重逢的情景，但是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的重聚會是如此。他比我坦然，而我必須鼓起勇氣，才敢直視他的眼睛。

“我要走了，”我推開購物車，“我男朋友在那邊等我。”

“嗯。”

沒想我才走了幾步，便看見了一個短發清純的女人走近了方成，親密地挽住了他的手。此刻，我整個人仿佛被猛雷劈了一下，不禁脫口而出道：“她是誰？”

“她是我的未婚妻，”方成說，“她叫做羅萍燕。”頓了一下，他向那女人介紹我：“她叫趙娟，是我的一個老朋友。”

“你好。”羅萍燕禮貌地向我點了點頭。

我臉色突然變得無比的蒼白。

“我們先走了，”方成說道，“我們還有些事情要忙。日後有機會再見。”說完，他便帶著那個女人離開。

我身體一抖，感覺到自己仿佛變得搖搖欲墜，腳步浮浮的，整個人開始失魂落魄起來。當楊東林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一個人在金業超市胡亂地逛了近兩個小時。

“趙娟，”楊東林擔心地問我，“你到底怎麼了？”

我疲憊地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回家之後，我一直保持著沉默，精神處於恍惚狀態。楊東林想儘辦法要安慰我，卻最終宣告失敗。他懨懨地去學著做洋蔥小肉排，把廚房弄得混亂不堪，我卻渾然不覺。

“為什麼會是那個女人？”我在心裡麵一遍一遍地逼問自己：“為什麼會是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女人？林佳佳呢？她不是懷上了他的孩子麼？”

我突然想笑出聲來，卻感覺到臉上有點異樣。我伸手擦了一下，手指間竟傳來了一種溫暖濕潤的感覺，才明白自己已不覺間流下了眼淚。

“趙娟，”楊東林狼狽地把一盤燒糊的小肉排捧出來，放在桌子上，“我把這個搞砸了。”

我站起身來，坐在桌子旁邊。

“沒關係。”我說。說完，我便伸手粗魯地把那些小肉排一塊一塊地往嘴裡麵塞。

“彆，”楊東林叫住我，“很燙的！”

“不燙，”我像瘋了一般不停地往嘴裡麵塞著，“味道很好。”

楊東林顯然被我嚇了一跳。

“趙娟，你到底怎麼了？”他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抬起頭來，滿臉都是肉汁，肚子鼓鼓的撐得難受，讓我產生了一種自虐的滿足感。

“你有心事嗎？”楊東林說：“你可以嘗試著跟我說的，你這個樣子讓我好心疼。”

我動了動嘴，正想要開口，沒料到雙眼先一步洶湧地流下了淚。

“我想我好像做錯些什麼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究竟錯在什麼地方。”我哭著說道，“我不知道那個林佳佳到底還在不在。或許方成已經拋棄了她，或許他還沒有。或許那個羅萍燕隻是另一個當初的我，那個對他一無所知的我。又或者，她是另一個我，一個我本來可以成為我的我。”

我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趙娟……”

“我想一個人好好待一下。”我哽咽道：“讓我一個人好好待一下好嗎？”

我一個人待了一整個晚上。次日，我洗完澡之後，便向席彥豔請了一天的假。席彥豔要求我說出理由，我淡然地告訴她我昨天遇見了我的前男友與未婚妻。說完之後，她便好心地批準了我的請假。

我去了美發沙龍，花了三個多小時，剪了一個小男生似的發型，然後到了新世界購物廣場開始瘋狂地購物。到了傍晚，我擰著一大堆東西按下了門鈴。楊東林開門的時候一臉擔心地看著我。

“趙娟，”他說，“你還好嗎？”

“幫我把東西放好吧。”我把大包小包遞給了他，他無奈地接過。

我把自己摔在沙發上。

“其實你這個發型挺好看的。”他說道。

“我也覺得。”

“要吃我做的洋蔥煎蛋嗎？”他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燦然一笑：“好啊。”

當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接二連三地失眠，日子仿佛過得斷斷續續的。這些天來，我一直強打著精神應付著生活中的一切。終於有一天，我要崩潰了。

我打了個電話給方成。

“為什麼會是她？”我質問他：“為什麼會是那個羅萍燕？難道不是林佳佳嗎？怎麼會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

“我在開會。”他說道。

“為什麼會是她？”我沒有理會他的話，自顧自說下去：“告訴我為什麼！哪怕隻是一個謊言！我需要解釋，不然我早晚會瘋掉的！”

半晌。

“她跟你不一樣，”他說，“她什麼也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

說完他便掛了電話。

我抱著電話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