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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生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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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從黃昏開始,天空便積壓著一層厚厚的積雲,灰蒙蒙的遮蔽了落日。

到了酉時三刻,竟開始下起了零星小雨。用過晚膳之後,雨勢越來越大,秋日裡很少驚雷,隻是這夜,雷鳴閃電,傾盆大雨,仿若盛夏。

初陽殿裡,一片愁雲慘淡。

安然皇孫已經陷入昏迷,從昨日開始,便一直高熱不退,禦醫們束手無策,隻得眼睜睜看著安然皇孫痛苦地掙紮在生與死的邊緣。

鎮遠王爺王妃傷心若狂,抱著安然哭得死去活來。後見安然昏迷中抽搐,她竟不顧自己身體虛弱,跑出去花樹疏落的庭院裡淋雨禱告上蒼,求上蒼憐憫,如何也勸不住,鎮遠王爺隻得抱著她,用身體為她遮風擋雨,夫妻二人如此傷心欲絕,叫人瞧見了也禁不住眼圈濡濕,心中傷感難受。

容妃倒顯得比之前冷靜了,她命所有的宮人都退下,留著她一人在殿內陪著皇孫。太後與皇後早先來看過安然,知道安然不行了,太後心絞痛發作,被送回了壽安殿,皇帝與皇後也在她跟前伺候安慰著,隻怕她再出點什麼事。

唐逸與趙禦醫在初陽殿門外的回廊下候著,神情肅穆。他們二人都知道,安然皇孫一死,等待他們的,或是獲罪入獄,或是下令處死。曆代曆朝,皆是如此,皇室中人,天潢貴胄,身份矜貴。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去了,總是要殺人陪葬,而這一次,皇孫的病情至死未明,皇上震怒,如何會手軟?

兩人在得知皇孫病情惡化之時,便已經與家人告彆了。

“龍兄……”趙禦醫顯得有些心神不定,眸光裡始終含著一抹渴求,一抹對生的渴求,他隻是叫喚唐逸一聲,卻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

唐逸知道他心中惶恐害怕,自己何嘗不是?他神情複雜,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我錯信了寧安王妃!”

他孤注一擲,押在韓雪晴身上,以為韓雪晴會有辦法治好皇孫,其實,若非之前韓雪晴給了希望皇上與容妃,說安然皇孫的病或有辦法可治,那麼,或許容妃娘娘也不至於會這個震怒。

趙禦醫在鎮遠王妃生產那日,一直在場,他見證了韓雪晴的醫術。如今聽唐逸這樣說,心中也不大讚同,隻是心內苦澀傷感,卻也隻是喃喃地為韓雪晴辯駁了一句,“做大夫的,總是懷著最好的願望,卻忘記了人生本是無常的,生老病死,就更是等閒了!”

雨聲撲打著梧桐樹,颼颼的冷風席卷著幾分寒意撲麵而來,兩人皆不言語,靜靜等待著屬於他們的命運。

與他們同一命運的,還有安然皇孫。他已經徹底安靜了下來,沒有抽搐,沒有痛苦,呼吸微弱,奄奄一息,容妃一直握住他稚嫩的小手,心內所有的籌謀落空,竟有說不出的執狂與痛恨。

在昭陽殿的韓雪晴,合上金針術,聽著小菊的稟報,心中難過莫名。

最後,她麵容一沉,拉開裙子挽起褲管,看著自己腳上已經潰爛的傷口,她用手按壓下去,也不覺得絲毫疼痛。她心中萌出一股凜然來,大不了,賠上一條性命,反正,自己是早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

她拿著針包,在小菊的愕然注視下,飛奔而出。

她一路跑得飛快,因著狂風驟雨,風燈顯得十分暗淡,幾乎瞧不清道路,而去初陽殿的路途濕滑,她摔了幾跤,全身濕透,狼狽不已,在初陽殿門口,因著腳步急亂,重重地磕在了雲石門檻上,之前已經痊愈的傷口,又再冒出血絲來,血絲混著雨水披麵而下,竟有幾分可怖的凜冽。

鎮遠王爺夫婦就跪在庭院裡,抬頭看到有人闖進來,而因著雨勢頗大,燈光昏暗,竟沒有瞧清楚來人是誰。

她就這樣不顧宮人的阻攔與兩位禦醫愕然的眸光,直直往安然的寢室闖去。鎮遠王爺迅捷地起身,企圖攔住她,但是,她腳步快得很,他截下她之時,她已經站在了內殿裡。

容妃乍見她的時候也嚇了一條,等看清了她,不禁森冷地道:“你這副模樣前來,是想嚇本宮的孫兒麼?他都快要走了,你就不能讓他安安靜靜地走麼?”

韓雪晴沒做聲,心跳極快,不知道是因為一路狂奔而來還是因為有生命即將在她麵前消逝,總之,她的心無論如何也安定不下來。她凝望著安然,安然僅有微弱的氣息,似乎維持著一口氣,就是等待她到來。

她取出針包,對容妃與鎮遠王爺道:“頂多,也就賠上我一條命吧。”

而小菊見她跑了出去,追了幾步眼看追不上,便隻得回去稟報了寧瑾華。

寧瑾華問起小菊她跑出去之前說了什麼,小菊如實相告,說她問了安然的情況。

寧瑾華沉默半晌,毅然道:“命人送本王到初陽殿!”

小菊嚇了一跳,“王爺,如今外麵下著大雨,您身子還沒恢複,不宜出去!”

寧瑾華眸子一瞪,怒道:“哪裡這麼多的廢話?趕緊去!”

小菊沒辦法,隻得出去傳令。

寧瑾華去到初陽殿的時候,殿外一片寂靜。十幾名宮人在殿外的回廊裡候著,每個人都神色凝重。

他心中一沉,指揮侍衛們急忙抬著他進入內殿,隻是,還沒走上石階,便見大門咿呀一聲開了,偌大的雨勢形成一道暗淡的簾子,他凝眸看去,見韓雪晴神色木然地走出來,腳步虛浮,臉上有血,她抬頭看他,伸出手,仿佛想讓人扶著她,隻是,她身體一軟,悄然滑落在廊前。

寧瑾華見韓雪晴臉上有血,以為是遭了刑,急怒攻心,喉頭一陣腥甜,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嚇得侍衛亂了手腳。

而容妃見韓雪晴昏倒了,衝著廊前的宮人與禦醫喊道:“快,扶起寧安王妃入殿。”她抬頭看到寧瑾華也在殿外,並且吐了血,神色大不好,急道:“哎呀,還愣著乾什麼啊?一同送進去!”

一陣手忙腳亂,把這對同命鴛鴦送入殿內,禦醫兩人各自為他們診治。

寧瑾華隻是急怒攻心,血氣翻滾導致血液逆行,他運氣調息了一下,也就無恙了。

隻是韓雪晴就不是那麼的好了,她腳上的傷口發炎,身上發高熱,如今禦醫幾針下去,卻還不見轉醒,急壞了一宮的人。

寧瑾華聽了鎮遠王爺的話,才知道韓雪晴救了安然,安然如今的呼吸正常了很多,已經醒了過來,如今命奶娘進來喂奶,他如饑似渴,漲紅著小臉拚命吸允生命的奶汁,沒有嘔吐。

生的希望,在初陽殿內如同初生的太陽,照耀著每一個人的心,這雨夜的寒意,似乎也被驅散了,室內,都是暖暖而融洽的氣氛。

容妃指揮宮人去去壽安殿報喜,太後聞言,當時就好多了,掙紮著要過來看安然,被皇帝勸阻。太後哪裡肯,執意要過去,帝後隻得陪同她一同前去。

太後去到初陽殿的時候,韓雪晴還沒送走,躺在偏殿的房間內,昏迷不醒。

太後看過安然,又問了情況,便急著要去看韓雪晴。

看到韓雪晴慘白的臉,再看到她額頭的傷口爆開,心疼極了,吩咐唐逸與趙禦醫,“不管用什麼法子,必須給哀家治好寧安王妃。”

唐逸與趙禦醫跪在地上領命,經過這一劫,他們兩人對韓雪晴是心悅誠服加真心感激,所以,不管太後有沒有懿旨,他們都會儘力而為。

寧瑾華一直守在韓雪晴身側,他臉色也不好,太後得知他剛吐血,命他回去休息,隻是寧瑾華卻執意要留住韓雪晴身邊陪著她。

皇後心生歡喜,悄聲對太後道:“也好,他們夫妻兩人自從成親至今,一直疏淡冷落,難得這般的真情,母後,您就讓他留在這裡吧!”

太後嗯了一聲,眸光瞧著韓雪晴,慈愛憐憫地道:“這孩子,也遭太多難了,她若是好起來……”她轉眼看著皇帝,道:“皇帝,你好好想想,如何封賞你的兒媳婦!”

皇帝天家的氣度在此暴露無遺,他含笑道:“哪怕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朕也得給她想法子,母後,您就安心吧,虧待不了您的孫媳婦!”

太後含著一縷歡愉的笑意,眼睛的魚尾紋散開,如同金魚的尾巴一樣弧度溫潤,她微微頜首,“真好,哀家這心裡,說不出的歡喜。”

奶娘抱著安然皇孫來到太後跟前,歡喜地道:“奴婢還要給太後娘娘報喜呢,皇孫自落地那日起,還沒像今晚那樣喝過這麼多的奶汁,看來,不久之後,皇孫定然就成了一個大胖小子!”

太後歡喜得跟什麼似的,樂哈哈地道:“好,大胖小子好,那小手小腿得像蓮藕一般一截一截的肉才叫哀家歡喜,賞,鐘正,傳令下去,初陽殿內每一個宮人,賞銀二兩!”

鐘正笑著領命,宮人亦是歡騰不已。

鎮遠王妃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如今見安然安好,也心中歡喜,含笑對太後道:“皇祖母,過胖可是不好的,仔細他日後入宮借著看您的由頭,吃光您宮裡的美食!”

眾人哄笑,太後卻更是歡喜,連聲道:“他愛吃什麼,哀家就給他吃什麼,哪裡吃得光?吃光了才好,健康的人才能吃,他喝不下奶的那幾日,哀家這心裡都揪起來,難過得很啊!”

眾人聞言,想起早先幾日的情形,亦是暗自歎息,又暗自慶幸。再瞧韓雪晴的時候,便更多了幾分憐惜與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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