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注視

作為業內最具才俊的青年之一，歐遠是個極有涵養的成功男人，所以儘管畫廊的小員工林泉對他報以敵視的態度，但離開的時候，歐遠還是給了林泉一個友好的微笑。

就是這樣的一個微笑，把林泉笑迷糊了。按理說，情敵見麵分外眼紅，這兩人就算不打架也不吵架，但也不太可能麵對麵坐下來進行一場愉快的談話吧。可是看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出去的樣子，貌似心情還挺不錯的。這是什麼情況？難道老板敗啦？

於是繼昨天的跌宕起伏之後，林泉又開始焦慮地看著時間，眼看著時針飛快地走過，眨眼又到了十二點，可樓上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昨天傍晚，林泉下班的時候，按照韓奕的吩咐把畫廊的門鎖上了。今天早上來的時候，林泉特地看了一下，門上的鎖並沒有從裡麵打開過的跡象，也就是說韓奕從昨天起就沒出過門。也不知道韓奕有沒有自己弄些吃的，如果廚房也沒進過的話，那韓奕可就連著三頓沒吃飯了。這樣一想，林泉還真的開始擔憂起來。

就當老板來說，韓奕應該算是最沒脾氣最體諒員工的老板了，林泉自然不希望韓奕真的出事。眼巴巴地等到十二點半，林泉終於忍不住衝著樓上喊了一聲：“韓哥！”喊完之後，還在心裡默默地下定決心，一會兒無論如何要勸韓奕吃東西。

片刻之後，韓奕三兩步奔了下來，歉意地笑笑說：“抱歉，忘了時間，你快去吃飯吧。”

“那你呢？”林泉皺眉問。

“我不餓。”

“我給你帶吧。”

“那也行。”韓奕意外地配合，從櫃台的抽屜裡拿出一張一百元的鈔票來遞給林泉說：“呐，隨便給我帶點吃的就行。”

“不用不用！”林泉慌忙擺手，一著急說話有些結巴，“我有……有錢，你平時給我帶了那麼多點心還有咖啡呢。”

“那是員工福利，拿著！”韓奕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把錢塞進林泉的口袋，擺擺手說：“快去吧，早去早回，我下午有事要出去一趟。”

“好！”林泉一聽連忙應了一聲，轉身快步跑了出去。

等林泉走了，韓奕坐到椅子上，拿出那張寫著地址的字條，輕輕地摸了摸上麵略微潦草的幾個字。剛剛得知她的消息時，他真的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到那裡去，可終究還是把這種急切的念頭壓了下去。他還沒想好怎麼跟她解釋訂婚的事情，那麼盛大的一場訂婚宴，不是三言兩句可以解釋清楚的。最讓他擔心的無疑是她的身體狀況，他不敢保證，如果見麵的時候沒有把話說清楚或者她再次誤會什麼，那後果是韓奕不能想象也不敢接受的。

在歐遠走後，韓奕絞儘腦汁想了千百種開口的方式，可沒有一種讓他滿意。他們分彆的時間太長，他有些拿不準她的反應。無論在過去還是現在，韓奕都不願莊月辰受到一絲傷害，可現在傷害已經造成，他甚至讓她覺得自己被放棄了，這簡直不可原諒。再見麵，他一定要想出一套完美的措辭來解開這個誤會。可顯然，越在乎，就越想不出滿意的答案來。

韓奕越想越煩躁，迫切地想見麵，可又害怕見麵，這種心情比昨天等待的焦躁還要來的折磨。歐遠對於莊月辰身體狀況的避而不談讓韓奕不安，還有他說的這五年來她過得並不好，是什麼樣的經曆能讓歐遠那麼乾脆地說出“不好”兩個字來。

除了那個不知如何解開的誤會，韓奕心裡還有許多疑問，他急於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可依然不知道怎麼開口詢問。五年的時間，不長不短，他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去填補這中間的空白，唯一確定的就是，再長的時間，他都願意付出。

二十分鐘之後，林泉提了兩份盒飯回來，大概是惦記著韓奕下午要出門，所以就索性把自己的午飯也帶回來吃了。

韓奕拿了自己的那一份，拍了拍林泉的肩膀就上樓了。林泉剛從褲兜裡摸出剩下的零錢，一轉身韓奕已經沒影了。

林泉無奈，隻好把零錢都放到抽屜裡。畫廊裡雖然裝著攝像頭，但卻不是對著櫃台的，兩台攝像頭，一台在門口，監控門口的路段，一台在角落，監控的是整個大廳的畫。櫃台裡有電腦刷卡機之類的東西，其中一個沒上鎖的抽屜裡還有不少現金，可韓奕卻從來不管這些。不知道該說他太信任這個小員工，還是說他心太寬。

林泉剛把零錢都放進抽屜，樓上韓奕又一陣風似的跑下來了，在櫃台上給林泉放了一聽可樂，二話沒說又想往樓上跑。林泉逮著機會趕緊說：“韓哥，前幾天賣的那副素描的錢你還沒拿走，這邊積了好多零錢，你要不要抽空清點一下？”

韓奕腳步沒聽，人已經上了樓梯，抬高音量回答：“留著給你買零食吃吧。”

林泉黑線，他又不是小孩子，還零食……不過，看著老板樓上樓下跑的那麼歡快，看來心情還不錯，應該沒什麼事了吧。

老板心情好了，連帶著小員工的心情也好了。林泉打開可樂，樂嗬嗬地開始吃午飯，剛吃了一半，就聽到樓梯上又想起腳步聲，一轉眼，韓奕已經換好衣服站在眼前了。

“我有事出去一下，廊子你看著，有事你看著辦，除非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否則最好彆打電話給我。”

林泉眨眨眼，心說有什麼事情比廊子裡的事情還重要。想歸想，一向識時務的小員工嘴上還是乖乖地應了一聲，“哦，知道了。”

韓奕點點頭，就拉開門跑了出去，站在路邊左右看了一眼，大長腿一邁，三兩步跑過了馬路，往對麵去了。林泉在後麵看著，歪著腦袋嘀咕，不用打車啊，那這是要去哪兒？

相對於大學城區裡那些離城市中心較遠的院校，A大的地理位置卻是得天獨厚的好，不僅占地麵積大，而且離市區還近。A大後麵就有一條針對大學生消費的商業街，再往後兩個街區就是A市最繁華的商業中心。雖然大學城區聚集了各類專科院校，人多熱鬨，但每個去過A大的學生還是對那兒的優越環境羨慕得牙根都咬碎了。

A大北麵是商業區，正大門所對的南麵兩條街外則是一個居民小區闔家苑。因為地理位置獨到，闔家苑的房屋又好，A大經過精心規劃的綠化環境也延續到了闔家苑裡。闔家苑整體呈環形狀，周圍一圈錯落有致的高層住戶區，中間一個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湖邊圍了一圈精致的小彆墅。彆墅有限，價格自然也高得嚇人。偏偏莊月辰回國之初所挑的地方就是這個闔家苑，歐遠聽了之後，二話沒說便重金拿下了其中一棟彆墅。

韓奕圍著人工湖走了一圈，看著裝潢精致的彆墅，第一次對莊月辰的家庭生出了一絲好奇。以前交往的時候，莊月辰隻說過家裡是做生意的，他沒多問過，莊月辰也就沒說。可現在，單單看這一小棟彆墅就能猜到他們家的生意做得一定很大。

韓奕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靠近他要找的那個地方。在距離彆墅還有十幾米的時候，彆墅的大門突然一開，韓奕腳步一頓，站在原地看著。

就見大門裡走出一個年輕的女孩，手裡提著一個黑色的垃圾袋，蹦蹦跳跳地跑出來，身後還跟著一隻半人高的金毛犬。那個女孩韓奕認識，那天在訂婚宴上見過，是和莊月辰一起來的，應該是莊月辰的妹妹莊月星。

莊月星三兩步跑到一顆樹旁的垃圾桶邊，把垃圾扔了進去，沒往彆的方向看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他，扔了垃圾就又飛快地往屋裡跑，邊跑邊還對在路邊徘徊的大金毛嚷著：“貓貓快走，不準亂吃外麵的東西。”

溫順的大型犬倒是看了韓奕一眼，不過並沒有什麼興趣，屁顛顛跟著主人跑回家裡去了。

莊月星進屋的時候並沒有關門，大概是習慣白天開著門，裡麵沒人出來，大門也那麼敞著。韓奕控製不住地靠近了幾步，聽著屋裡時不時地飄出莊月星明快的聲音，那飛揚的語調像極了記憶中的莊月辰，唯一不同的是姐姐的嗓音溫和一些，即使是大聲說話也不會顯得突兀，妹妹的聲音卻更亮一些，就好像什麼東西都掩蓋不了那語調裡的歡快似的。

“宋姨，晚上做南瓜餅吃吧！”

“姐，你想吃什麼？……什麼叫隨便啊，你能不能有點追求？！宋姨，不管啦，就做南瓜餅吧，我姐隻要有吃的就行。”

“我下午要出門，回來的時候從店裡帶個栗子蛋糕行了吧。”

韓奕沒進院子，而是圍著彆墅轉了起來，一邊走一邊看，終於在繞過大半個彆墅之後，看到了莊月辰的身影。看環境應該是客廳，莊月辰搬了張椅子坐在靠近陽台的地方，手上拿著一個本子，雖然隔得遠，但韓奕能看出她拿的應該是個素描本。

韓奕有些貪婪地盯著那一抹熟悉的身影看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歐遠說過她身體不好之後產生的錯覺，就這麼看著，卻總覺得那人的確是虛弱得很。

莊月辰就這麼一頁一頁地翻著手裡的素描本，有時候會盯著其中一頁看上一會兒，然後再緩緩地翻過一頁，整個人安靜得好像下一秒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現一樣。如果不是偶爾能看到莊月星來回走過的身影，韓奕甚至會覺得莊月辰是隔離出這個世界的存在，好像她在那裡，但卻沒有人看得到一樣，讓人莫名地一陣心慌。

又過了一會兒，莊月星換了身衣服走過去，莊月辰合上素描本看著她，聽不太清兩人說了些什麼，但應該隻是一些家常話，很快就看到莊月星晃著車鑰匙出門去了。

莊月辰沒再看素描本，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陽台的外麵。韓奕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發現她看的是陽台正對著的人工湖。

韓奕記得，這個小區剛開始建的時候，廣告的噱頭就做的很足。工程剛進行了一小半，廣告已經打得全程皆知。快要竣工的時候，房子已經賣出去一半了。為了方便住戶實地參觀，小區裡的這個人工湖很早就竣工了。全城皆知的消息，隻隔了兩個街區的大學自然也知道了。

那個時候，莊月辰還特地挑了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硬拖著韓奕過來轉了一圈，指指點點讓他拍了不少的照片，回去後畫了好幾副油畫。奇怪的是，她當時嚷嚷著這個湖怎麼怎麼漂亮，可畫出來的畫卻沒有一個湖的全景，不過就是那幾幅油畫，把她一個學期的作業都搞定了，後來還差點拖著韓奕逃了一個學期的專業課。

就這樣，莊月辰看著人工湖發呆，韓奕看著莊月辰發呆，如果沒有人打擾，這段無聲的注視必然會持續到很晚。不過可惜，現實總是不儘如人意的。

雖然韓奕千叮萬囑讓林泉不要打電話給她，可林泉不打，不代表彆人也不打，韓奕的手機還是很不配合地響了起來。在他摸出手機查看的時候，屋裡的莊月辰也被宋姨叫到一邊去吃水果，離開了韓奕的視線範圍。

韓奕歎了口氣，掙紮了很久，終究還是沒有走過去敲門。他看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心裡默默地有了決定，或許應該先跟李舒芸說清楚，然後再來跟莊月辰解釋會更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