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隱患

二樓的半圓形陽台和一樓陽台所對著的景象略有不同，隻能看到人工湖的一角，不過在晚上襯著湖邊的燈光看起來彆有一番風味。韓奕突然魂飛天外地想，如果拍幾張這樣的照片，莊月辰應該會很喜歡。其實過去的很多個時刻，他都有像現在這樣的想法。每當他去到一個優美的地方，看到一處獨特的風景，他總會想，拍下來給莊月辰看的話，她一定喜歡。

“其實這幾天我也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去問你關於月辰的事情。”韓奕低聲說著，即使是現在，語氣裡也帶著一絲猶豫，“那些事情，我想知道，可是又怕惹月辰傷心。就算去問月辰，她雖然會說，但是……”

“但是，版本太簡單，省略了太多你想知道的細節。”歐遠了然地接了話。

韓奕笑著點頭，“我也想過，她既然不想說，也許是因為那都是我沒必要知道的事情。可是，你也知道，月辰的性格……”韓奕沒有說完，不過歐遠再次笑著說了下去，語氣裡充滿了無奈，“月辰的性格，永遠挑無關緊要的部分說，那些會讓人擔心讓自己傷心的細節就偷偷地藏著，總覺得時間能衝淡一切，到時候誰都不用再傷心難過。”

韓奕失笑，不愧是和月辰一起長大的，了解得透徹。

“這幾天，你應該也發現月辰的問題了吧？”過了一會兒，歐遠輕聲問，臉上露出擔心的神色。

韓奕皺眉，微微點頭，“對。她會經常發呆，不管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身邊有沒有其他人，經常會突然沒了聲音，保持著一個姿勢好久好久，我問她在想什麼，她總說什麼都沒想。”

歐遠苦笑了一下，為難地說：“從哪裡說起好呢……”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歐遠歎了口氣決定從頭說起，“撇開我對鳶兒的感情，外公依然是我這輩子最親近的人。”歐遠開了個久遠的頭，轉臉看著韓奕問：“你知道月辰的外公吧？”

“以前聽她說起過。”韓奕回憶了一下說：“說是爺爺奶奶很早就過世了，跟外公比較親近。”

歐遠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無奈地說：“我好像又要說故事了。”

“洗耳恭聽。”韓奕轉了個方向，倚在欄杆說：“隻要跟月辰有關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更何況是她親近的外公。”

“八歲以前的事情我不太記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隻記得那個時候被家裡的親戚踢皮球一樣推來推去的時候，我想過，乾脆直接去孤兒院算了。不過這個時候，外公來了。我那個時候就想，以後我就跟著外公姓，他是我唯一的親人，長大了之後我也隻孝順他一個人。可是，在我還沒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麵的時候，外公就經曆了太多的悲傷。”

韓奕看了歐遠一眼沒說話，這個世界上最不缺可悲的人，無時無刻不在發生悲傷的事情。

歐遠深吸了一口氣，趕走了漸漸滋生的哀傷，換回正常的語調說：“現在我接手的揚帆集團，最初是外公花了二十年時間一點一點打拚起來的。我一直覺得外公身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在他走過了人生的一半終於功成名就的時候，陪了他半生的外婆卻去世了。最寵愛的兩個女兒，琳姨嫁了一個有遺傳性心臟病的男人，倩姨的丈夫更是騙了她的感情和金錢最後以離婚收場。不過好在，莊叔叔和琳姨，就是月辰的父母感情很好，莊叔叔很孝順外公，一心一意幫外公打理公司。莊叔叔接手公司的那段時間，是揚帆集團的鼎盛時期，業務涉獵範圍幾乎覆蓋了所有行業，更把在國內的分公司做得名譽雙收，國內的業內人士一度隻知道莊氏集團，不知道揚帆集團。那幾年，是全家人最開心的日子。我們幾個孩子經常兩邊跑，我和莫鳶莫靜在美國上學，月辰月星在國內上學，每年暑假是家裡最熱鬨的時候，也是外公最開心的時候。可是，這一切都太短暫了。”

歐遠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捏著酒瓶的手漸漸用力，眼神變得陰沉，聲音也更低沉了一些，“莊氏樹大招風被手底下的人聯合外人算計了，莊叔叔和琳姨怕影響月辰和月星的學業和生活決定幫她們轉學，不過轉學的事情月辰應該沒跟你說。”

韓奕想起莊月辰離開前的事情，搖搖頭解釋：“隻是沒來得及說。那個時候，我在準備攝影大賽的事情，她可能怕影響我比賽。”

“嗯，大概是。”歐遠點點頭，繼續說：“月辰在這個時候心臟病發，比起公司的事情，琳姨更擔心月辰，於是一刻也不耽誤地帶著月星一起到了美國。她剛到美國把月辰安頓好，還沒來得及回國，莊叔叔去世的消息就傳了過來。琳姨連夜飛回國內，我和鳶兒一起跟著她回來的，公司的事情也由我們接手。可是，琳姨可能是太悲傷，不久之後，發生了車禍。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她已經走了。”歐遠捏了捏眉心，“外公接連受到打擊，險些進醫院，可是他不能倒下，因為公司不能倒下。那段日子，我和鳶兒幾乎不眠不休地為公司來回奔波，外公本來想回國的，被我們製止了。後來好不容易，危機過去，外公也漸漸地走出了悲傷……”

歐遠漸漸沒了聲音，韓奕知道，莫鳶在這個時候出事了。

歐遠坐到椅子上，雙手交叉抵著下顎，平複了許久才說：“可是，月辰的病情加重，而鳶兒也進了醫院。外公那麼好的人，可是兩個女兒，一個去世了，一個婚姻不幸。四個疼愛的外孫女，一個腦癌，一個心臟病。所有的不幸都被他遇上了，不公平到讓人想仇視這個世界！”歐遠笑著搖搖頭，突然換了個話題接著說：“歐家的人似乎都遺傳了外公的性格，護短、善良、堅強、天生的樂觀派。即使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外公卻還是笑著跟我說，幸好我還在，幸好有我幫他撐住了公司，撐住了這個家，所以還不到最絕望的時候。一切厄運過去之後，倩姨留在美國專心照顧外公，當然不忘交新的男朋友。莫靜由著性子滿世界跑，月星也是，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歐遠說著，抬起頭看韓奕，低聲說：“一切都恢複正常了，除了月辰。”

韓奕皺眉，想到莊月辰現在的狀態，不由地越發擔心。

“月辰一直覺得是她奪走了鳶兒的生命，是她斷送了我和鳶兒的幸福。我曾經一遍一遍地跟她說過，即使鳶兒的心臟不給她也堅持不了多久，鳶兒最後……是受不了那樣的疼痛自己放棄的。可是不管事實如何，月辰還是陷入了自責中。她隻知道，一場沉重的睡眠之後，她活了下來，而鳶兒沒了。這個事實，她接受不了。”歐遠深深地歎氣。

韓奕心疼地說不出話，如果那個時候，他能陪在她身邊該有多好！

歐遠擔憂地說：“月辰有時候好像會把自己當成鳶兒。換季的時候幫我添新的衣服，出席宴會的時候即使不在身邊也會把衣服搭配好發圖片給我，生日的時候提前一個星期預定同一家蛋糕店的蛋糕……這些都是鳶兒以前做的事情。對外公和倩姨也是，說什麼聽什麼。即使是回國之後，我和月星跟她說什麼都會聽，可越是這樣越讓人擔心。”

“她一麵覺得她接受了莫鳶的心臟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為了你們所有人。可另一方麵，又覺得是她扼殺了你和莫鳶的幸福，自責到想放棄活下去。”韓奕深深地皺眉，“我不敢想象，她心裡究竟藏著多大的痛苦。”

“鳶兒剛離開的那段時間，月辰有時候一天也不說一句話。我們都擔心她會消極治療，可她卻表現得十分配合。也許是這樣讓我們都疏忽了她的變化，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這樣了。每天睡覺睡十二個小時，剩下的十二個小時也幾乎在發呆中度過，除了畫畫的時候，其他時間經常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待著，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似的。除非走到她眼前，否則明明在同一個空間，可是跟她說話聽不到，手機電話響也聽不到。”歐遠無奈，“在美國的時候，我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她對著醫生也十分配合，醫生提起鳶兒的事情，她也有問必答。可回來之後，還是一樣的狀態，一天又一天。”

歐遠最後歎了口氣，看著韓奕說：“現在看來，見到你之後，她才有了些變化。如果以後她能慢慢恢複那當然最好，但是我不放心，前因後果都告訴你了，你記得多多留心。”

“放心吧，我會注意的。”韓奕允諾，看了一眼遠處莊月辰的房間。

歐遠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故作輕鬆地說：“不過現在看來，月辰真的很聽你的話啊，說不定是我多慮了。”

韓奕笑了笑，“不管是不是多慮了都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和月辰再次重逢之後，我一直很自責，在她最難過的時候沒能陪在她身後。以後的歲月，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再讓她離開我的！”

“嗯！”歐遠拍了拍韓奕的肩膀，“還是那句話，有事一定要告訴我。你明白的，沒有人比我更在意月辰是否幸福了。”

“我懂！”韓奕認真點頭。

兩人相視一笑，正巧樓下響起了莊月辰的聲音：“韓奕——”

韓奕和歐遠走到屋裡，站在欄杆邊看樓下。韓奕看著站在客廳一臉迷糊的莊月辰，笑著問：“我在這兒，怎麼了？”

莊月辰仰起臉，打了個哈欠說：“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