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秘密

被人惦記的滋味難以言語，惦記彆人的滋味彆樣寂寞。

幼年時，她很簡單，和同齡人的看法大體一致。初中三年一切都變了，同桌不再像從前那樣共同進退、榮譽與共，總令她在課間急不可待離開座位。

隨著中考，跟初中說了再見，不算快樂、但也逍遙的高中時代，她再次過得簡單，如願地成為了親朋好友、乃至同學的模版。

曾以為生活的波折就一點點，像湖麵泛起的漣漪，轉眼間平靜。若沒有在大學遇見初中同桌，她幾乎忘了初中時代與同桌的不愉快點滴。

煩悶不是屬於現代女生的憂傷情緒，旁人卻以為日日等信，頻頻看手機、渴望接到短信，找著理由上網，希望收到e-mail，是愛情火花朦朧。

不，大家都錯了，錯大了。

唉，無法對外人說，不能向旁人講，一切的一切或許就從初中時便埋下了麻煩的種子。

她記得最清楚的，是初二某天的黃昏……

雄壯的國歌剛剛奏過，負責降旗的同學還未離開操場，奔跑的男生在籃球架下揮汗如雨，拿著笤帚打掃的女生管不住眼睛投去了關注。

“快！教室裡出大事了。還愣著乾麼？尹倪PK肖熙。”梳著馬尾女生吆喝著往初中二年級（4）班邁開大步奔跑。

“等等我！怎麼pk？搶班長的位子？哇塞，事情大條了！”得去湊熱鬨！自己是林妹妹肖熙一派的。男生越過了同學，衝進教室，卻沒膽喊出內心翻騰的話，畢竟性格爽朗的開心果尹倪不僅成績好，而且待人溫和又熱情。

啥也彆想，擠進教室裡人潮湧動的最前沿，他呆了。狀況很複雜，癡望著兩旁的同學，正欲問個所以然，就聽有人嚷嚷。

“左邊一點！左邊一點！”目不轉睛地盯著肖熙用尺子量課桌長度，勞動委員喊了起來，“你們讓我做公證人，那我現在就告訴你——肖熙，你故意模糊視線，犯規！”

“隨便啦！她這人就這樣，見怪不怪。”肖熙當大家都是瞎子，自己無所謂少個一尺半寸的課桌麵積，尹倪無所謂地揮揮手。老師是蓄謀已久的，居然安排全年紀兩個成績最優秀的同學同桌。唉，誰叫自己總是一不小心考頭名呢？

超不爽！肖熙擦掉剛畫的粉筆線，窩火地扔了粉筆頭，直勾勾地瞪著尹倪。

“對決開始了！5、4、3、2、1，尹倪是我的偶像，支持尹倪的，和我一樣站到她身後！”戰火再一次燃起，唯恐天下不亂的宣傳委員誇張揮動雙臂。

又來了！尹倪垂敗地將腦門瞌到桌角。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既生尹，何生肖？從小自己就是可愛派的代表，白皙臉蛋圓圓的，純真的大眼睛充滿睿智，哦，有時也有點傻氣，引以為傲的小虎牙在離開幼稚園後遇到肖熙，居然被嘲笑說是暴牙。

她美嗎？尹倪偷偷抬起頭，自認為風輕雲淡地瞟了一眼，正看側看…媽呀，她真的美！白裡透紅的肌膚就像剛剝出的雞蛋，狹長的鳳眼好比工筆畫中穿越出的貴妃娘娘，最可恨是她的唇，無論是炎熱的夏季，還是冰天雪地的冬天，都飽滿而紅潤。

“林妹妹，我認輸，去倒垃圾了。”想開點吧，平息風波總比被捅到老師處要劃算得多。明明是肖熙的值日…站起身的瞬間，尹倪竟想開了，在同學們的詫異注視下，拎起沉甸甸的垃圾桶，“有誰要去上廁所，可以跟我同路！”

一呼百應，有點過了。尹倪還真組織了七八個女生、兩三個男生同行。

有人緣，有麵子，成績好，無可非議。又一次考試成績出來了，尹倪成為了數、理、英語滿分的神話。

美麗的肖熙展現了化學、語文、政治三科的慣有才能，引來了一個懵懂男生的情書。這些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大家最關心誰是全年級第一的大贏家。

“1.5分，不是運氣，是實力。”全年級第一名隻高出第二名1.5分，尹倪麵對同桌不服氣的臉，賊笑。

隻懂得運動的瘋子！肖熙整理了畫架，斯文地背到肩頭，“我寫生去了。”

“我們同路。”傾慕肖熙的男生、將籃球扔給見他如此表情、呆若木雞的尹倪，傻笑地低下頭，快步追上肖熙，“我沒什麼事，和你同路…哦，不，我想出去逛逛。”

耶！鄙視他！尹倪衝著男生的背影倒豎小指頭，博得同學一片讚賞。

初中生活算不上五光十色，但讓人留戀。隨著中考的結束、成績的公布，徹底完完了。

尹、肖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女生以優異的成績，霸占了全市中考第一、二名的神話，令校長長了臉。喜形於色的校長拉起橫幅為自己喝彩，給學校招攬優秀學子。

“尹倪，過幾天通知書就會寄到你手裡，不知道忥高中後你和肖熙會不會一個班……”學生就該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暑假多鍛煉，打打乒乓球真好。校長瞅見在乒乓球台邊揮拍的尹倪，煞有架勢拿過和她對打的男生球拍，“好久不玩了，手癢。”

重點高中的通知書不會來了，尹倪偷偷做了決定。麵對校長鼓勵的話，一笑了之，揮汗如雨地舍命陪君子。

回家後，她得意地向媽媽炫耀：“媽，校長喊得出我的名字……”

“算了吧，德培校方承諾的好處，我們不要了。去忥重點高中，以後考重點大學……”尹倪之母郭豔瓊考慮再三，勸女兒放棄去忥德培高中的想法。

“我們家很窮，學雜費很高……我決定了，我的將來，我負責。”老爸做生意虧了本，重新回單位上班，可原單位效益堪憂，靠母親養家…德培校方承諾，隻要自己去那忥書，免除所有學雜費，還有兩萬元入學基金…有了這些錢，老爸就有機會東山再起，說不定將來自己能當富二代…不太現實。尹倪嬉笑著結束了和母親的辯論，一心準備到德培好好忥書。

沒想到隱匿的消息被宣揚了，兩萬元的獎學金被演繹成五萬，頭腦靈活的尹倪添上了俗不可耐的頭銜。之後的同學相聚，或一起去看老師，提到邀請她，立刻有人露出不屑表情，於是，尹倪被昔日的老友們疏遠了。

再次一鳴驚人的機會來了，高考成績揭曉，她不光紅了自己，還讓普通的培德高中部火了。

“尹倪真不錯，知道嗎？我同事陳阿姨的兒子就離重點高中線差了五分，還要托關係去德培高中部呢。”肖熙之母肖慧從同事口中聽到女兒昔日同桌、取得了高考全省第二名的好成績。

“媽，我回房收拾東西。”她是運氣！肖熙抖抖百褶裙，不願聽母親任何讚賞尹倪的話，推開房門，以最不經意的口吻傳播她當年發布的齷蹉謠言，“你不知道吧？尹倪之所以去德培，是為了五萬塊獎學金。聽說她用這個錢，和她爸合夥做生意。”

“啊？她也太聰明了……”看不出這孩子還有商業頭腦，拿未來冒險值得嗎？她算是賭贏了。肖慧跟著女兒走進房間，交代她到前夫家小住的注意事項，一再叮嚀不可以和繼母發生矛盾。

母親的嘮叨沒完沒了，幸好來接自己的雙胞胎弟弟金慎言比預期早到兩小時，才讓肖熙耳根清靜。

“姐，彆帶那麼多東西，那邊的媽媽替你買了新裙子、新襪子、新鞋子。你過去後，她說要帶你去逛街……”她搬家啊？三口皮箱的行李，僅住一個半月！金慎言質疑地檢查行李，“我是有兩件衣服就覺得夠穿，你…女人真麻煩，幸好我和你是姐弟，否則我一定敬而遠之，因為怕你。膜拜啊！”

每年假期，父親都會派金慎言來接自己到鄰省的新家小住。父親的再娶的妻子待自己基本過得去，算勉強合格。肖熙拽住將皮箱裡衣服往外扔的弟弟，湊到他耳邊：“爸的那個老婆就做表麵功夫，對吧？我看你的衣服都沒怎麼換，去年你穿來接我的衣服就是身上這件。”

姐姐真細心，堪稱多心。金慎言有些難以置信，搬著她的腦袋對著鏡子：“姐，新媽媽對我很好，我們倆除了長得不太像，怎麼說呢，個性也越來越不像，雖說女生心細，但也不能這麼細吧？”

長得不像嗎？肖熙捧著弟弟的臉，一時沒留意，小家夥長帥了。寬寬的額頭，不是很明顯的國字臉，狹長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消瘦的下顎，小麥膚色…身材也還行，神不知鬼不覺有了男人味！

“被我迷住了？回神，女人！”笑著後退，金慎言拎起兩隻皮箱，“走嘍，否則要錯過車了。”

轟隆隆、轟隆隆…火車載著肖熙到了父親家，又帶著她回到母親這裡，過了段日子，她興高采烈地搭乘火車進了大學的校門。

“是你？”冤家路窄，剛出站，她纖瘦的身影便被尹倪撲捉到了。

“不行嗎？”肖熙昂起頭，走向拉著自己學院橫幅的迎接同學。傾國傾城一笑，瞬間手中的包有人拎了，腳邊的行李被自告奮勇的男生扛在了肩頭。

謝天謝地，不和她同校！尹倪一記大喘氣，拔腿跑向校方派來接新生的學長們。

悲劇！意想不到的慘劇！不是同校，竟常常相遇。可惡的兩個學院側門，居然在一條偏街上聳立！不期待的偶遇，拌嘴的相逢接二連三發生。

快點結束大學生活吧！側門是禁區！尹倪從內心深處反感身邊男生們憧憬的、側門偶遇鄰校校花肖熙的奇思妙想。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肖熙傷了腿，肇事者居然是騎電動車的尹倪。肖熙停學，回家休養。一再肯定自己僅是電動車翻車而壓到她的尹倪，在無數次接受校方調查後情緒爆發，由於與校方發生爭執，被校方勸退。

轟動的大事件在北京高校愈演愈烈，尹倪於一年半以後重新麵對魔鬼的7、8、9，肖熙也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再度高考後，尹倪終於鼓起勇氣，開始努力證明自己的清白。聯係初中同學，告訴大家新的手機號、新的家庭住址、新申請的e-mail聯係方式。

晝夜不關機；信差出現在巷子口，她就能辨出信差的車鈴聲；定時登錄郵箱，查閱信件…肖熙了無音訊，是同學們沒與她聯係，還是她選擇沉默？

“上車了。你有事沒事都對著手機，到學校後，認真聽課。另外，我們不騎電動車，不問同學借自行車……”女兒的第二次高考，成績與首次無法相比，被校方勸退回家，父母為了避免她的情緒低落，變賣了原先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到外地生活。此次送行，郭豔瓊忍不住涉及了女兒的禁忌。

“知道。我會小心。”低下頭，拎著重重的行李，擠進檢票的道口，那些關於肖熙的種種，成了她揮不去的傷。

遠離北京，前往上海，偶爾她仍被問起為何重新參加高考，尷尬伴著緊張令她低下頭。

籃球社曾讓她大發異彩，可如今敬而遠之。任同學一再邀請她參加歌詠比賽，她僅答應替大家準備物件，做不留名的助理。

“聽說了嗎？她以前好狂的，風雲人物，可惜……”小道消息不脛而走，街頭巷尾、包括食堂都有個聲音在傳。

“我聽說了件事，你彆去問尹倪，相傳她撞死了人，她家很有來頭，否則就要坐牢了……”傳言變得失真，版本中的女主角仍是尹倪。

“哇！尹倪的同學說她好陰險，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看起來熱情，實際一肚子壞水。”捕風捉影，見縫cha針的謠言將尹倪周圍包裹了。

誰在編撰我的謠言？尹倪聽到了隻言片語，納悶得罪了誰。低著頭避過指指點點的同學，可晚間從圖書館回宿舍，偶爾憑第六感知道被盯梢了。

“尹倪回宿舍了！快點，把那些東西收起來。”同寢室女生的小聚中止，大家慶幸派人放哨了。

疑惑的尹倪在大家的異樣眼光中越來越不自在，被孤立、被排擠令她無所適從。

有心導演一切的女生秦菲兒興奮地驗收著成果，控製不住喜形於色。又到了播音時間，作為學院首席廣播員，她不僅在女生中有話語權，哪怕是男生那邊也一呼百應。

“鈴——”手機鈴聲響起，她不慌不忙地調整麥克風，將朋友的來電杜撰成：“大家好，菲兒接到熱心聽眾的來電，請大家先欣賞周傑倫的這首《蒲公英的約定》，一會我們再見。”

電話接通了，拿著手機在操場上踱步的金慎言聲音慵懶：“你哥說你要買書，要買什麼書，發個email給我。”

“哦。”肖熙姐姐和金慎言是雙胞胎嗎？容貌相象，性情竟然雲泥之彆！肖熙姐姐骨折之後，偷偷落淚，在旁人麵前卻談笑風生，金慎言呢，陰死鳥！秦菲兒勉強地應付了一聲，蔥玉的手指劃過留海，“算了，不麻煩你，等放假的時候，我去趟北京，自己買。”

“我會將你的想法轉告你哥。”為三十塊左右的一本工具書，跑上千公裡的路，金慎言難以理解。倚著棵大樹席地而坐，撣撣褲腿上的草沫，從兜裡摸出封姐姐的留書——“對不起，可能你永遠也收不到這封信，但我真的想說對不起。”

什麼意思？曾拿它問姐姐，而她彆開了頭，百思不得其解，金慎言指頭劃過“尹倪”二字，皺起眉。據說尹倪撞了姐姐後，也很慘，被大學開除…不知尹倪現在怎樣。

不敢問母親，如今的母親成天以淚洗麵，壓力好大。快上課了，回教室吧。

“嘿，金慎言，在這裡發春夢？藏？看你藏！情書？”抓到了！誰寫的？低一屆的級花？那是自己的目標。既然是好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送他吧。秦菲兒之兄、金慎言高中同班同學，如今的同窗秦耀威怔紅了古銅色的臉，烏黑透亮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一抹圓鼻頭，伸出手，“拿來，分享情書啦！看她用了什麼名詩典故。”

“白癡！懶得跟你說。”將姐姐未發出的信塞進兜裡，挺直了背脊，緩緩踱步，“你妹說她自己來北京買書。”

“蠢材！以為她長得漂亮，跑來招蜂引蝶！”金慎言每個星期都去逛書店，隔三岔五上網搜那些自己連書名都沒聽過的新書，托他買書最可靠……秦耀威追上金慎言，一掌拍在他肩頭，“改天我打電話罵菲兒。真奇怪，她跟小熙合得來，和你就像陌路人，可你是我的鐵黨。”

避開他的勾肩搭背，金慎言登上通往教室的樓梯：“你複習了嗎？教授說要抽考……”

“啊？忘了…耶，彆走！你還拿著我筆記本呢！”外向的秦耀威看見了另一個同學，“哧溜”地追遠了。

金慎言再次將手伸進褲兜，觸碰姐姐的留書，疑惑地攏攏眉。進了階梯教室，一眼便看見全班最受排擠的女生曉玲坐在角落，而其它同學空出了她附近好幾個位子，徑直朝她走去，在她身邊落坐。

“謝謝。”曉玲側頭。

擠了擠笑容，金慎言唇角瞬間恢複原位，伸長脖子瞅見秦耀威，大聲喊道：“我幫你留了座，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