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討厭你
怎麼辦?檔案裡記過不是小事,一句對不起能說得風輕雲淡嗎?出麵澄清?姐姐已經不可能做這事了。如果現在因這事,將姐姐置於不利,倘若家人知道,又該如何承受。
回程的路,騎得鬱悶,暮黑的天開始跟金慎言作對。刮起的北風提醒他,北京的秋很涼。漸漸光禿禿的樹枝缺乏生氣,昏暗的街燈給不了騎車的他放眼明亮的方向。悶葫蘆般地回到寢室,呆坐書桌前,對著尹倪的信,落不下筆。
“去圖書館看書嗎?”喊了他三聲,秦耀威見他沒反映,走到他身後,猛地拍了一掌。
“我不去了。”回信嗎?她要的是真正的公平對待。金慎言將書信疊了,見多了褶皺,又小心翼翼按原來的折痕重新整理。
“出了什麼事?”他好反常!秦耀威將書擱在書桌上,反手一撐,坐到桌邊。
“我姐腿斷可能跟尹倪無關,尹倪因為我姐,被學院強行勸退。所以我們看見尹倪的時候,她低了我們一兩屆。”省去自己的親身經曆,金慎言雙手交叉,托著下顎。
“不是吧?怎麼會這樣?”難以置信,秦耀威比劃了良久,斷斷續續開口,“肖熙一直很開朗,難道她不知道…自己被尹倪弄傷…你怎麼說尹倪和你姐的腿斷沒關係?”
一聲重重歎息,金慎言詳細地講述了自己的經曆。看著好友震撼的表情,又一聲歎息:“就這麼回事。”
“走,我們去試一試。”肖熙冤枉尹倪?為什麼呢?秦耀威疑惑滿滿,放棄了溫書的忥頭,拽著金慎言走出宿舍。
騎著電動車的他倆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反複試驗,結果兩人的腿被翻倒的電動車撞得青一塊紫一塊,但離骨折有很遠很遠的距離。
“會不會男生的骨頭很硬?”想法總是與眾不同的秦耀威在腦袋上豎起拳頭,“你很有女人緣,給曉玲打個電話,她嘴緊,讓她過來幫忙。”
合適嗎?讓曉玲過來受傷?金慎言質疑地將手伸進兜裡,摸了半響,也未拿出手機。沒想到急性子的秦耀威搶先撥通了曉玲電話,喊著十萬火急,讓曉玲到學院第五個門附近報到。
才赴過金慎言的約,這會很炫的秦耀威又說隻有自己能為他解惑,曉玲收線後納悶地一路小跑,來到指定地點,錯愕地看著兩個褲腿臟兮兮的男生。
“你怕痛嗎?”怎麼開口?金慎言推推秦耀威,“你對女生最有辦法,你說。”
“曉玲,金慎言想開車撞你,你挺住啊。”就這麼回事,一句話搞定。秦耀威彎腰卷起褲腿,“不是特彆痛,但還是痛的。好了,到你了。”
不明白,曉玲茫然。見金慎言神情凝重,長“哦”一聲,結結巴巴相問:“上次你告訴我有人被冤枉,跟這個有關嗎?”
哇塞!他倆這麼熟!極怪曉玲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和校草配成了對?爆炸新聞啊!秦耀威認真度量後,力挺哥們:喜歡就行了,管彆人的眼光是什麼呢?
“是。願意試一試嗎?最壞的情況骨折,因為有人骨折了。”她身型跟姐姐差不多,金慎言不敢奢望她願意以身犯險,畢竟腿部傳來的痛感真真切切。
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曉玲征詢地指指附近:“我站哪比較合適?還是要慢慢地走路?”
“試試走路的,也試試站定的。”金慎言感激地笑,擰了電門,開始試驗。
反複了五次,曉玲也步入了褲腿臟兮兮的行列,看著駕著電動車而來的金慎言,使勁擺手:“不想被壓了,不會斷的,就是痛得難受。”
“我送你回宿舍吧,或者到我們宿舍揉開淤青。”當年尹倪所在的學院做過此類測試嗎?金慎言不安地看著走路一瘸一拐的曉玲。
“到我們宿舍去,快,上電動車啊!我走路回去。”難得金慎言開竅,秦耀威紳士地指著電動車空著的後座。
質疑地看看他,金慎言靦腆地點點車把,艱難地吐出句話:“我…它…哎呀……”
“不用你送,這個幫忙…以後請我吃飯吧。”金慎言想說的,肯定是解釋關係的話,秦耀威也太胡思亂想了。曉玲本想跑來,可腿疼有些專心,令她邁出的腳步很細碎。
“等等,我們一起送你回去。”都是秦耀威多事!金慎言瞪了瞪茫然的秦耀威,按響喇叭。
“哦,走吧。”可惜了,他倆沒成對,也好,大學結束的時候少一對分手的,據說學兄、學姐畢業時都為分手痛苦連天。為什麼各奔東西,就將感情over?秦耀威發誓絕不碰雷區,免得將來買醉街頭。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儘管畢業情侶分手屢見不鮮,但他們的同班同學在之後的幾個月中,多半幸福起來了。飯堂買飯,不少女生手裡多了隻飯盒,不公開的秘密,為她們的男友張羅;夜裡出行,女生都自帶保鏢;偶爾能在學院裡看見穿情侶裝的時髦伴侶……
“下雪了!”清晨,打開宿舍門,秦耀威歡喜地高呼。
“哇——200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晚一些……”引頸高歌的隨處可見,這人還沒唱完,那邊便開鑼了。
“打雪仗去,清早不上課了!”扔掉牙杯,拉開寢室門,一男生高喊,“今早孬種才去上課,兄弟們,跟我上!”
“我不去!”金慎言閉上眼睛,昨晚一封來信鬨得他心慌,尹倪居然再次寫信到姐姐的學院,說是想趁著元旦的假來趟北京。這封信還跟從前一樣,通過人轉到自己手裡。此次一定得回複,該怎麼說呢?
“出什麼事了?快,穿衣服,出去打仗。”穿上羽絨服、裹圍巾的秦耀威拿著手套,使勁拍金慎言的臉,“像女人的手一樣溫柔吧?”
沒抓過女人的手,怎麼知道它是否溫柔?金慎言猛地坐起身,從枕頭下抽出尹倪的來信。
“情書…哎呀,怎麼辦?”原以為他為情所困,畢竟成績過於優秀,人又長得玉樹臨風,沒什麼好煩了,誰知竟是這檔事。秦耀威竄到上鋪,在他枕頭邊落坐,見他嫌棄地看枕頭拿來,癟了癟嘴,“你姐不可能出麵澄清了,尹倪的處分取消不了了。跟她說實話?如果是我,我也很煩。”
“我想替姐姐了卻心願,12月25日是我姐生日,如果在那天之前替姐姐道歉,當然不可能被原諒,但我能做的隻有那些。”道歉需要勇氣,金慎言因尹倪的生活在他道歉之後無法改變任何,不知如何是好。
“讓尹倪來北京?你們沒通知學院關於肖熙過世的事,僅是幫她退學,但你媽去年、前年在你們兩姐弟生日那天都來了北京。尹倪約你元旦見麵,你能保證你媽走了?”肖慧阿姨自從女兒去世後,精神不濟,連續兩年在兒女們生日之前,都由金慎言的繼母陪著到北京,跟兒子一起過,緩解女兒過世帶來的心痛。萬一今年她見到尹倪,再知道尹倪不是撞斷她女兒腿的人,清楚肖熙冤枉了尹倪…我的媽呀!秦耀威激動地擺手,猛然湊向他,告誡,“彆發瘋!你媽很脆弱……”
“哎!米辦法了!”哥倆異口同聲感慨,就像智勇雙全的周瑜、諸葛亮兩大巨頭遇上難題,四目相對,同仇敵愾,“靜觀其變。”
以靜製動,動靜超大的尹倪在十二月初,每兩天寫一封書信,十二月中旬,隨著心情的焦慮,每天一封。郵票成板購買,甚至發展到上網購打折郵票。
接二連三收到信件的金慎言,遲遲不能從母親那探聽今年聖誕她有何打算。一場班級為元旦學院聯歡會準備的《女駙馬》,給了他啟迪。
“你扮女的,還是我扮女的。我身板寬,不像。”太雷了!秦耀威聽了他的想法,摸摸額頭,自己沒發燒,碰碰他的皮膚,溫度正常。
“我扮。還有我想約尹倪到一個…她和我姐姐一起忥書的初中去。冬天也不用穿裙子,黑燈瞎火的…我就扮演我姐姐‘穿越’過來,跟她說聲對不起吧。”有些難以啟齒,金慎言眨眨眼,發揮男性魅力,“我跟她說完對不起後就跑開,你想法替我擋。”
很刺激!為朋友兩肋ch1刀,秦耀威在所不惜。
金慎言得到他的讚同後,遞出了硬座票:“同意的話,就拿一張去。我已將尹倪回中學的往返火車票、和他們班在學校教學樓前拍的畢業照,都裝在信封裡,還在照片後寫了12月24日晚11點的見麵時間。”
挺他地拍了他的背,秦耀威替他將信投入郵箱。這封裝載著火車票的信件,讓拿到信的尹倪有些摸不著頭腦。
怎麼回事?是肖熙的筆跡。她半夜三更約自己敘舊?不可能,大概是找個沒人的地方私了吧?去,見麵之後,拽她到公安局…尹倪狠狠心,咬咬牙,拿出了最小的旅行包,將發膠鄭重其事裝進包裡。
沒事便在紙上畫圈圈,圈圈中間是肖熙的名字,而習慣性都拿把箭穿過肖熙二字,這個習慣維持了好幾天,即便是尹倪擠上擁鬨得不能活動的火車,她也在角落用手繞圈圈。
闊彆多年的中學,不像她記憶中的朗朗書聲,或許是夜深人靜,又或許是學校改建後,栽種了更多的樹。夜裡的操場,風比從前緊,玻璃明亮的教學樓居然因幾盞樓道燈,露出懷舊氣息。尹倪拿出手機,打開錄影,輕聲播報,為自己紀忥等了兩年的關鍵時刻。
“現在是xxxx年12月24日,北京時間23點整,曆史性的時刻馬上就要到來,我尹倪將含冤得雪。”邊說,她邊整整被涼風吹亂的留海,後悔沒叫上個信得過的人做見證。沒事,待會拉她到公安局…尹倪計劃著,將手伸進包裡,謹慎地摸摸噴發膠。
她來了,夜裡8點左右便跟守門大爺廢話了很久的金、秦二人,已溜進學校。尹倪在教學樓前晃悠的身影,被拿著望遠鏡的秦耀威看得斟酌,受他提醒,金慎言認真觀察,肯定點頭:是她。
“我現在就過去。這個假發還行嗎?”有些緊張,金慎言摸摸頭頂,確認假發戴得很嚴實。
“你滾輪椅的時候輕點,這東西…我們從北京運來,好像碰壞了。”說聲“對不起”就可以走了吧?秦耀威擔心一會自己的出場不能為哥們解圍,比他還緊張。
“待會你看我手勢,我一抬手,你就走過來。”再次確認細節,金慎言裹緊圍巾,豎好衣領,滾著輪椅前行。
拽著手機,站在台階上東張西望的尹倪,很清晰地看到滾輪椅的女生,極容易便聯想到那是肖熙,毫不遲疑向前迎去。
“彆過來,就站那吧。”自己比姐姐高了足足十五公分,若不是秦耀威和他預演此次相逢,金慎言都沒發現自己和姐姐的區彆有如此之大。彼此太接近,尹倪一定能認出自己並非姐姐。
“隔著一兩米說話,有意思嗎?”忘記了包裡放著噴發膠,尹倪的火爆脾氣發作了。
“對不起。”低下頭,金慎言依舊覺得姐姐的在天之靈希望聽見她說出的原諒。
“我不原諒你!”被學院勸退,親戚朋友的異樣眼光,尹倪搖頭,“你除了說對不起,還準備做什麼嗎?”
“我能為你做什麼呢?”憋住嗓音,金慎言不知如何替姐姐取得諒解,誠懇地希望她提點。
“因為我的退學,我家把大房子賣了,搬了城市,買了小戶型,讓我重新高考。因為檔案中的記錄,我想報考的警官大學和一些其它學院都…一聲對不起,有意義嗎?”因為她,自己成了這樣!尹倪喊聲中,怔出了汗。
“我不可能為你做更多了,約你到學校來,隻是想請你看在彼此是同桌的份上,求你原諒……”姐姐的錯害苦了她,金慎言無言以對,抬手接住飄落的雪花,冰冰涼的在手心裡劃開,就像姐姐的淚,“醫院的那段時間,常常哭,偶爾提到你,總想說對不起。”
“我不原諒你!跟我去公安局,看在你是…你的腿怎麼還沒好?”關心她乾麼?她把自己害得還不夠苦嗎?尹倪穩步向前。
收到金慎言抬手信號的秦耀威,脫掉了羽絨衣,做出奔跑晚練的模樣,衝了過來,穩穩當當與尹倪撞上滿懷。
“小姐,對不起,你沒事吧?”秦耀威拉住仍欲追趕金慎言的尹倪,上下打量,“你怎麼大半夜地杵在這?”
“走開啦!”尹倪使勁推開他,狂奔向學校門口的一路上,她都沒看見滾輪椅的肖熙。
將輪椅收了,藏在灌木叢裡的金慎言,手拽著假發,立在樹下。遠遠地看著在學校門口轉圈圈、焦慮萬分的尹倪,肩頭的雪花漸漸厚了些許。
004螢火蟲的溫暖
“莎莎”風抖落樹枝上的雪花,飄零在金慎言手中的假發上,薄薄的一層,被昏暗的路燈照得微微晶瑩。他稍稍抬手,輕撣帽簷,雪花黏在了他的手套上。
身後一陣涼氣,他剛回頭,便被惡作劇的秦耀威灑了滿臉雪渣,連眉毛都成了白雪堆積的雜草。
“走吧。”秦耀威從他手中拽過假發,張望四周,“輪椅呢?還得弄會北京。”
“再等等,等她離開學校。”金慎言回頭,見尹倪耷拉著腦袋立在校門邊的路燈下,微有觸動,可能我不該冒充姐姐見她。”
“現在去承認你是肖熙的弟弟!雪上加霜啊,白癡!你IQ夠高,EQ…算了。輪椅在哪?我去扛。”尹倪長得挺漂亮,與她滿懷相撞,秦耀威承認她比妹妹耐看。
反手指指灌木叢,金慎言見尹倪邁著蹣跚的腳步走出學校,丟下句:“輪椅交給你了,她一個女孩子走夜路,我送她上出租車後…一人一張火車票,火車站見。”
尹倪會想不開?秦耀威茫然。奔向灌木叢,叫苦連天:“麻煩了!”
尾隨尹倪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徘徊,幾次經過十字路口,他也看不出她有往火車站去的跡象。紛紛揚揚的雪花變得密集,耳邊的風聲透露著不安,街上的行人更少了,路上的車比先前行駛的速度更快。
“看不看路啊?”斑馬線邊早已不是紅綠燈的切換,慢行的黃燈忽閃,低頭走路的尹倪險些被飛馳而過的車輛撞上,司機放下車窗怒吼,“找死也彆害我!”
抱著雙肩、低頭看腳的尹倪,避開泊在馬路中央的汽車,頂風前行。盼了很久,得到了聲“對不起”,計劃了種種,將肖熙帶到公安局為自己澄清。到頭來,成了一場空,南柯一夢。
突然她站在路邊失聲痛哭,罵罵咧咧說了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胸口很難受,天很冷,走了太久,雙腳凍得發麻。
“都說運動可以暖和,為什麼我好冷?肖熙,你害我——”如果沒來這裡,此刻的她窩在寢室的被窩裡,說不定今天學院食堂的晚飯、有自己最喜歡的黃豆燜豬腳。尹倪張開的手指搓搓眼角,使勁吼,“我討厭你——”
她好冷,走這麼慢能不冷嗎?在她身後二十步左右距離、撐著傘的金慎言,一隻手ch1在褲兜裡,反複揉搓後半夜的火車票,甚至擔心照她的狀態,自己和她都趕不上火車。
“我好餓——”肚子餓得扁扁的,走不動路,而且也不知去哪。尹倪在路邊蹲下,哭聲變小,抬眼間,發現了前方不遠處的公車站台,猛地起身跑了過去。
來到站台,圍著站牌轉了一圈,半夜三更末班車早已結束,在這裡等出租車…路過這條路的出租車極少,稍作休息,然後換條街,打車去火車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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