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黑請閉眼

打我懂事兒開始，我就覺得乾爹是個怪人。

乾爹是靠著給人忙白事養家的，附近十裡八鄉的誰家有老人去了，一準兒來請我乾爹。

乾爹手巧，他紮出來的房子、汽車、紙人就沒有誰見了不誇的，更不要說用五色紙和楊木棍子紮起來的招魂幡了，迎著風呼啦啦一吹，就像是在給已經去了的人送行一般。

按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在農村誰家的孩子沒被大人使喚著幫過忙啊。

但是我乾爹偏不，就算忙的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他也不叫我幫忙。

不僅如此，連他放五色紙那些家當的房間都從來不允許我進去。

按乾爹的說法，都是些死人用的東西，活人沒必要摻和。

而且乾爹都是天擦黑之後開始忙活，那會兒院裡陰氣重，小孩子不適合待太久了。

有段時間乾爹接的活兒多，我一覺睡起來院子裡還在叮叮當當的響著，我對著屋外喊了一聲：“乾爹。”

沒聽到回應聲，我就想著去院子裡看一眼。

誰知道我還沒起來呢，乾爹就黑著一張臉進屋了：“睡醒了就安心閉著眼睛躺著，誰讓你大呼小叫的？從小怎麼教你的都忘了？”

看見乾爹生氣，就算心裡有千言萬語我也不願意說了，安安心心閉上眼睛躺在炕上。

說起來這也屬於我乾爹的“怪。”

很小的時候乾爹就告訴我，天黑了就必須進屋閉上眼睛躺著。

無論聽到院子裡有什麼聲音，都不能出屋子看，也不能回話。

為此，乾爹特地在我睡覺的屋子裡擺了個夜壺，讓我半夜能起來方便。

隨著年齡越大，我的羞恥心也與日俱增。

誰家的半大小子像我這樣啊？

半夜起來撒泡尿還要在屋裡。

這事兒我向乾爹說過好幾次，可是每次都是以乾爹黑著臉發脾氣為收尾，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事兒總有例外，況且是三急之一呢。

有天我被一泡尿給憋醒了，習慣性地在屋裡找尿壺，但是翻遍了整個屋子都找不到，可給我著急的啊。

“乾爹乾爹！”

我向著屋子外大喊了兩聲，但是好半晌乾爹還沒進來。

西北的秋天風大，院子裡嗚嗚咽咽的像是有人在哭泣說話一般。

我心裡有些嘀咕，這到底要不要出去撒尿呢？

小腹處的腫脹感越來越沉，我心一狠，活人不能給尿憋死啊，因此我咬著牙跑到了院子裡去上廁所。

上完廁所人舒服了，我才注意到我們家的黑貓正和一條黑狗對峙呢。

好多人都覺得黑貓不吉利，尤其像我們家養的這種，大半夜眼睛看上去綠油油的，晚上乍一看見會讓人從骨子裡滲出寒意來。

平時這貓也是個懶貨，白天眯著眼曬太陽，晚上躲屋裡蹲在炕下，就連我乾爹逗弄的時候都懶得動一下。

可是今兒這憊懶的貓卻突然出現在了院子裡，著實然讓人有些好奇。

看著我一步一步靠近，黑貓也急了，豎著胡子，瞪著眼睛，兩隻爪子不停地在地上刨，嘴裡開始吱哇亂叫，像是特彆害怕我靠近一樣。

我也有點猶豫，我還從沒見過這隻黑貓這麼有靈性呢。

可是還沒等我動，我就覺得自己整個人被一道陰森的目光盯上了。

我向著刺目目光來源看去，這一下差點給我嚇的坐在地上。

和黑貓對峙的是一隻半大的藏獒，枯黃的眼仁在昏黃的燈下幾乎讓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我踉蹌著向後退，可是僅僅隻後退了一步，我就發現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一樣整個人都沒法動彈了，用儘了全力竟然連一根手指頭都不能動一下。

看著藏獒一步步向我走近，我有些六神無主了。

黑貓也很急，它奮力向著藏獒撲了過去，但是我們家黑貓有點瘦，就跟個營養不良的老母雞似的，終究還是被藏獒一巴掌給拍飛了。

“完了，希望這狗把我咬的輕點吧。”

就在我覺得生無可戀的時候，藏獒卻忽然停在了我的麵前。

抬起爪子把我的一隻手給扒開，大嘴一吐，將一個帶著涎水的鐵質牌子放在了我的手中。

緊接著藏獒後退兩步，像是示意我看一看手中的牌子一樣。

這時候黑貓就像是瘋了一樣向我手中的鐵質牌子衝過來。

夜風中淒厲的貓叫聲格外瘮人。

一貓一狗很快就糾纏在了一起，再分開的時候黑貓背上柔順的黑毛已經血跡斑斑完全不成樣子了。

而這會兒我也恢複了幾分思考能力。

我一直知道乾爹是個怪人，但是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是我從小崇拜的對象。

藏獒送來的東西明顯是要讓我乾爹看的，不然黑貓不可能這麼著急。

眼下無疑是我靠近乾爹秘密的一個大好機會，我怎麼可能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呢？

我低下頭，向著手中的鐵質牌子看去。

牌子上畫的是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的年輕男子，手持一朵妖異而美豔的鮮花，可惜雙耳處沾染了幾滴藏獒的涎水。

說起來很怪，藏獒將牌子放在我手中的時候，牌子上的涎水就像是用火烤一樣，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而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黑袍男子的雙耳處的水根本就不是藏獒的涎水。

我的耳邊仿佛傳來了男子豪爽的大笑聲，女子嬌媚卻不見掩飾的笑聲，小孩子滿是童真的笑聲……

他們在歌唱，他們在笑，他們在說話！

聽著耳邊紛紜且嘈雜的聲音，我有一瞬間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好奇，為什麼要看這個該死的牌子！

為什麼就不聽乾爹的話呢？

想到乾爹，我幾乎是下意識就記起來了乾爹給我說的“天黑要閉眼”。

我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將自己的眼睛閉上了，然後將下意識將手中的牌子遠遠地丟出去。

繼而轉身，憑借著自己在這個小院子中十幾年的生活經驗，一步一步堅定而緩慢地向著我睡覺的屋子走了進去。

到了，就快要到了！

就在我的腳步即將觸碰到台階的時候，院子中貓叫聲、狗叫聲幾乎吵翻了天，而我的後背處也有一股濃濃的涼意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