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人

那一位老人，在木板房前站立著。晨風蕭蕭，吹亂他的斑白頭發。他已經五十多歲，臉上布滿皺紋，佝僂的身子已難以直立。他和他身後那座繞滿綠草、略有些歪斜的木板房一樣，都顯出了蒼老之態。

但是，老人的目光也仍然銳利。他手中有望遠鏡，但不用這望遠鏡也仍可以看見遠處天空上飛鳥群群，結成隊伍，為首的就是那一雙雪白的翅膀/她在帶著鳥群盤旋，等待指令。隻要他發出一個信號，她就會立刻出發了。

老人欣慰地笑笑。儘管相距太遠，那鳥兒們在他眼裡隻是一個個小小的黑點，可是他似乎聽見了那雙翅膀歡快撲動的聲音，聽見她在歡笑，在向他致意……

他放下手裡的望遠鏡，取出了放在一隻長盒裡的長笛。

從表麵看，這笛子好像與彆的笛沒有什麼兩樣。也有笛孔，也可以吹奏，隻是笛身是紫黑色的，閃著漆一般的光亮。可是，它不是一般的笛，它可以發出驚人的訊息！

他把嘴唇湊在笛孔邊，就要吹奏。

“且慢，胡博士！”

一聲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使他吃了一驚。他回頭望去，幾個幽靈般的人已無聲無息地從草叢裡轉出，包圍了他。

老人渾身一震，但馬上又鎮定下來。

他看見這幾個人當中，有那個瘦長身軀、目光森冷的中年人，手執著一柄奇形怪狀的、好象是手槍的東西。旁邊是個穿黑村衫的年輕人，臉上帶著阿諛的笑容。另外就是幾個臉上毫無表情的隨從。他臉上不動聲色，心裡迅速思考著這批人的目的和與他們周旋的方法……

“胡博士，幸會，幸會！”中年人用陰冷的口氣說話了：“早在十多二十年前，您就已名揚中外，我也與您會過麵。想不到今天又得以重逢了！”

胡博士：老人，冷冷地看著他這張熟悉的臉龐，怒火在心裡升騰起來。是的，正是他，正是他，這個家夥，是一家大財團的人，將近二十年前與自己會麵，要邀請自己加入那家財團工作。被自己斷然拒絕。後來，他心愛的人就無緣無故喪失了自己的生命……

他強壓下心頭的憤恨，冷冷地說：“你們遠道而來，一定有什麼原因吧！”

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地：“當然，胡博士，這是心照不宣的。請您們與我們合作吧。二十年前您就應該與我們合作了。可是現在也不算晚。請您把天上的鳥王召喚下來，與我們見麵。我們知道您手中的笛子，可以給鳥王發去信號。您一旦與我們合作，將會獲得數不清的財富、名譽……”

老人淡淡地說：“這些東西，我早就見識過了。用不著你們來說。我的笛子，是不會發出這樣的信號的。”

中年男子冷笑：“是嗎？我告訴你，總有一天，我會抓住那天上的鳥王！不管他弄什麼玄虛，我會把他的翅膀縛住，把他的全身翎毛一根一根拔下來，看他還飛不飛！”

老人緩緩搖頭：“一隻鳥兒，就算把翅膀縛住，把羽毛拔儘，她也仍然會使勁爭紮，飛到天空去。何況鳥兒也有尖爪，也有利喙，誰能夠欺侮她，將她的翅膀縛住呢？”

中年人哼了一聲，一揚手中的武器，準備動武。

然而老人已將笛子湊近嘴邊，用儘全身的力氣連吹三下。他要讓鳥王迅速踏上航程，免得與這些敵人見麵，耽誤航程！

於是，笛聲驟然穿破空氣，飛向前方。

天色已經大明，風卻更加猛了。空中無數的鳥兒都隨著疾吹的寒風回旋，用各種各樣的嗓音在鳴叫，在向領頭的那隻鳥王叫個不休。

“嘎嘎！”“唧唧！”“啾啾—嘰！”

這是鳥類的語言在發出催促：

“快快啟程呀！”“快快出發呀，冬天快來了呀！”

領著鳥兒回旋的鳥王也有些著急了。但是她仍在等待著笛聲發出的訊息。怎麼還沒有發出啟程的命令呢？出了什麼事呢？沒有啟程的訊息，她不能出發的啊。

當然，她不會看見地下木板屋前的那些敵人。否則她無論如何也會與他們拚命的，哪怕誤了航程也不會遲疑的。

這時候，我仍然在草叢裡穿行著，癡癡地望著天空中的奇特隊列，盯著那雙飛在最前頭的翅膀。雖然現在看上去，這翅膀不過是一朵碩大的、旋動的柳絮而已。它飛得太高了。我的眼睛盯得發酸，脖子昂得發僵，可仍然沒有看夠。

然後，我就看見鳥群吱喳喳地叫著，越飛越急，仿佛在躁動不安地舞動。

她們要出發了，要啟程了，笛聲終於來了！

那鳥兒耳邊，傳來那三聲笛響。她知道這是在發出指令：“快啟程，快啟程。”於是她那一雙翅膀便猛然振動起來。她如一支利箭，向南方直射而出。

跟隨在她身後的鳥群，也立刻歡叫起來，振翅疾飛，一齊出發了。

天空中的淺霧裡，劃過道道迅疾的線條，直射而上，彙成鋪天蓋地的雲朵，澎湃著湧向南方。

我心神激蕩，睜大雙眼緊盯著著一幅奇景。但是，那朵碩大的柳絮電光石火般飛過，便沒入淺霧中了。我快步飛跑，追了好久，卻又怎麼追得上呢？我眼前隻有枝枝銀白蘆花搖顫不停，遮住了我的視線。

我隻有停下腳步。很快，一群群的鳥兒儘都消失，天空開朗了。

我象夢遊一般漫遊在草叢裡。我簡直以為剛才那些情景就是我的幻覺。根本不曾發生過。

就在這時候，我耳邊突地隱隱傳來一聲怒喝。這是一個老人的聲音：“滾開,強盜！”接著是一陣劇烈的撕打聲。

我大驚，不假思索，疾步奔向傳來聲音的方向，撥開草叢尋找著。

老人拚力吹出那三聲笛音時，中年人與那個黑襯衫已向他撲來，揪住他的手臂。他猛烈地爭紮著，終究鬥不過這些強盜，被中年人把笛子搶在手裡。

笛子一到手，中年人便把它湊近嘴要吹，但他一瞥天空，立即十分懊喪：晚了，剛才還在天空盤旋的鳥群早已飛遠了。

他氣得想把笛子甩在地上，忽一轉念，又忙牢牢握住。他咬著牙下令：“你們，給我把這木板房裡裡外外檢查一遍，不要漏過什麼東西。搜完之後，放火！”

幾個人立即衝進房裡去了。

中年人把笛子伸到老人鼻子前，嘲諷地、得意地說：“胡博士！隻要我手上有這支笛子,也就能夠召喚那天上飛的鳥王，對吧？”

老人的眼裡，閃出了憤怒的火花。他猛一爭紮。扭住他胳膊的黑襯衫全然想不到他的力氣會這麼大，竟讓他掙脫了去。他象一頭虎豹般徑直衝向中年人：“拿來，強盜！”

一陣劇烈的撕打…….

當我趕到時，看見有人在扭打一個老人，自然大為震怒，大喝一聲，撲過去阻止。

那中年人與他的手下因為天已大亮，畢竟要忌諱遊客、管理人員等發現他們的暴行，看見我撲過去，都嚇一跳。中年人叫著：“快，撤，把木屋燒掉！”幾個人甩開老人與我，匆匆而去。

老人被推倒在地，但他又爬了起來，憤怒地叫：“還我的笛子來！”撲向前去。

那夥惡棍都發慌了。中年人舉起手中的武器，惡狠狠地扣響了扳機。

極輕微的一聲響：“砰。”

老人全身一震，撲倒在地下，身上漫出大片鮮血！

我憤恨地又追上去，猛跑了幾步，敵人已經跑遠，追趕不上。我急忙又返回來，去攙扶老人，急切地大聲喊著：“來人哪,來人哪！”

在我身後，木屋已燃起熊熊大火。保護區管理人員和遊客都從四邊趕來，伴著匆匆的腳步聲、詢問聲：“怎麼回事？”“保護區裡怎麼有火？”

老人沉重的身軀傾倒在我身上，閉上了雙眼。我儘力扶持著他，忙亂地叫著：“醒一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