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明白

（聽到這裡，我終於明白了很多事。）

我凝望著在月光下的這一雙手掌，心怦怦地直跳。

這一雙手掌，在摸索地球磁場的規律。

這地磁的規律真那麼重要嗎？真的值得犧牲一個人的所有生活樂趣，以人體本身取代那些精密儀器去探測嗎？我當時也不明白。

我當時又想起了一個重要問題：“動力呢？你在天上飛翔，以什麼為動力？是不是太陽能？”

是的，汽車在公路上跑，輪船在江河中行駛，飛機在天上飛，都離不開能源，離不開動力啊。她所穿的飛行衣，也一樣離不開動力。那麼，她既不可能像車船一般用汽油來驅動飛行衣，帶上笨重的油箱和發動機之類，太陽能就是她的飛行動力的首選了。

沒想到，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不單是太陽能。”

是的，不但是太陽能而已。

她所利用的能源，是利用了光能，將電磁力、引力、強力、弱力四種力融合統一在一起的能。

宇宙中，有幾種基本的力。為人類最早認識的，是萬有引力，所有物體互相吸引、所有星球互相攝動的力。

還有磁與與電，它們互相轉化，形成有巨大威力的電磁力。還有弱力，還有強力，也是基本粒子中互相傳遞的力。

而光，則是光子，可以轉化為電，為磁，轉化為電磁力；然後又融合粒子，融合引力、弱力、強力的各種粒子，形成無限的能量。

這麼一些自然界的能量，其實都不可分離，是統一的一體，都由基本粒子來承載、傳遞。

宇宙是不可分割的。所有的宇宙能量都互相轉化，又都綜合為一，宇宙的能量，隻有一個，隻要人們去順應它，駕馭它，與它融合為一，就可以獲得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能源。

這四種力的統一，就是物理學中最誘人的大一統理論。

而作為傑出的物理學家的胡博士，已經解決了這個理論。

千百年以來，人類在開發地球的、宇宙的能量。人類在土中獲得食物，把金屬熔鑄冶鍛、把木切削成各種工具，在水上取得動力，用火取得熱能。人類從遠古走來，一步一步地駕馭天地雷風，駕馭水火山澤，與天地本身的物質(元素)、能量互相轉化，融合。

如今，她也正是在直接運用金，運用木，運用水、火、土等物質與能量的本質，把它們統一為一體…….

她，是永不會失去力量的，因為她直接從宇宙中汲取力量。

啊啊，宇宙，宇宙中的無所不在的以太：真空，把無數的恒星與行星等星係環抱，它們通過真空傳遞幾種基本的力，組成一個個多麼和諧的係統。

而宇宙中的太陽係，又是所有這種係統中最完美的一個，因為太陽係中有生命，有這顆得天獨厚的名叫地球的行星，這裡充滿著萬有引力，充滿著光、電與磁，充滿著太陽的核能，使這裡成為生命的孕育場，成為無窮數目的生靈的棲息地。它們或直接或間接地利用這些能量維持著生命，或鬱鬱蔥蔥地布滿大地，或飛，走，啁啾，怒吼，散射著勃勃生機，循環往複，形成生命的一環緊扣一環的鏈條。都是那麼和諧，那麼美好。

而她呢？她，也就是著地球上的一個生命，是這生命鏈條中的一環，也在利用這些能量飛翔在天空中，去探討這無儘的奧秘。

她，是地母的一個嬰兒。

是的，她的父親就這樣對她說:：“孩子，你不是要尋找你的母親嗎?你的母親已複歸於地下，與地球合而為一。地球就是你的母親，她是那麼愛你，把你養育成人。你將要去飛翔,去探尋她的奧秘。無論你走到哪裡，你的母親都不會離開你的身畔，都會保護著你…….”

(講到這裡，她的眼中又流出晶瑩的淚珠。直到現在，她才真正理解她的父親的話，她的父、母親，都已經化為宇宙中的一部分，浩浩茫茫，無處尋覓又無處不在，將永遠倍伴著她，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直到地老天荒……)

月亮落下去了，天空變成一片迷離的灰黑色。淺白色的曙光已經從東麵透露，射入林蔭裡。

我心中的許多疑竇已經逐漸揭開了。她於是也結束了她的講述。我震驚地呆坐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我才又開口問道:：“你、你不後悔嗎?失去了那麼多……”

她知道我問的是什麼。她微微一笑:“以前是後悔過。為了在天上飛翔，我失去了很多。最可怕的，還有遠離人群的寂寞，覺得自己是一個異類，無法接近人群、公開自己的身份, 以免引起反對克隆人的人們的憤慨……但是，所有這一切都用不著後悔，我與鳥兒合而為一，獲得巨大的歡樂，這一切又有誰能夠與我相比呢?”

在她的臉上，呈現出驕傲的顏色。我點點頭,無話可說。我作為一個平常的人，回答不出這些話。

那麼，下一步她還是要繼續飛翔下去嗎?

我這也是多此一問。果然，她立即堅定地回答了我:：“當然，今後，我還是要飛下去，一直飛下去。”

“可是……如果你父親知道了，會阻止你的。那一群壞蛋仍然會守在你前去的路途上，製造種種危險…….”

“不，我父親也隻會讓我往下飛。隻會不停地鼓勵著我，要求我完成自己的任務。至於那些東西，這我倒不怕。”從她的眼中，射出銳利的電光般的光芒：“我不怕他們，我還想著去找他們呢，我遲早要替我父親母親報仇……”

嗬，我的心不禁一顫。我隻有說道：“你在天空中飛，讓我在地下沿著你的路去走一趟吧。這樣也許好一點……”

“不。”她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不，我不需要彆人的保護。”

我尷尬，失望地搖搖頭：“我…….這是你父親的囑托啊。”

她輕輕點頭，看著我的神情，沉吟了一下，終於說:：“好吧，你想跟著，就跟著好了。”

我的心頭滾過一陣熱浪。我知道，她已經正式接納了我，把我看作是一個幫助她的朋友…..

她說了這麼一些話。也有些倦。.她倚坐在一棵大樹乾上，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這時候。林子裡一片靜寂。所有的鳥兒都在沉睡。隻有天上的星光在閃爍，隻有鳥兒的哨兵在站崗，用一雙警惕的眼睛凝望著四周。偶爾，有鳥兒在夢中發出一聲淒清的叫聲。它是夢見了旅途之上不堪回首的險惡之事了吧?

我也不敢再開口，再發出聲響。嗬，一點聲音都不要有，一點風都不要吹過來，不要拂動樹濤，不要驚擾了鳥兒的夢，曙色已露，鳥兒們很快又要蘇醒了，又要飛向天空，飛向漫漫旅程。……

不知不覺，我也睡過去了。

撲撲撲

此起彼伏的拍翅聲連續不斷，在我耳邊響起，在我夢中回蕩。

我一下子驚醒了，從草地上坐了起來。

天色已經大亮，林子裡一片光明。所有的鳥兒都已經飛翔起來，上下躍飛。那少女也正在檢查她那一套神奇的衣裳。

她們又要出發了。

我與她在草地上吃了一些乾糧。然後，她換上了飛行衣，由鳥兒簇擁著向上飛起。

就在這時，我忽然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我忙叫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在半空中回過頭來，遙遙地微笑道：“雪翎，雪白的雪，鳥翎的翎。”

要想把那一次長途旅行的艱險都說出來，是多麼不容易啊。

從那一天起，她在天上飛，我在地上行。我努力地把自己的步伐速度安排得快一些，以追上她與她的隊伍。她們要跨越萬重關山，要躲避密密的城鎮，公路，還要在被汙染的河湖、田野上尋覓食物……這些，都不必再說了。奇怪的是，那中年人與的手下一直都還不曾出現，航程還算順利。

那一天午後，我來到了一片群山前沿。我看見群鳥向著一片開闊的山麓紛紛降落，心裡十分奇怪。天還沒有黑，怎麼就降落了呢?

我緊趕幾步路，走到山麓上。這時雪翎也已降落下來，脫下飛行衣，用手絹插著臉上的汗珠。我驚訝地:：“怎麼在這裡降落呢?今天不飛行了嗎?”

她點點頭：“是啊,在這裡休息吧。”

“為什麼?”

她歎了一口氣，說：“你跟我來.”領著我走上山去，向山下一指：“你自己看吧。”

在我的眼前，出現一片莽莽蒼蒼的山嶺。很快到了傍晚，暗紅的夕陽光芒輝映著山頭，山下傳來浩蕩不息的水濤聲和尖利的風嘯聲，詭異莫名。這一帶，方圓幾百裡都是水，幾條大河從北往南流蕩，彙聚於此，形成一片龐大的水域，將無數山峰環抱，把它們變成了險峻的、長滿森森山林的島嶼。島嶼之間，夾著無數條或寬或窄，曲折縈回的峽穀。驚濤就從這些峽穀中湍急地穿過，奔湧往南。大風刮過峽穀，便有嗚嗚怪嘯的聲音發出。

她對我說：“你看見了吧?要想穿過這一片險惡的山與水，可不容易，所以，鳥兒們要在這裡稍稍修整，積攢力量，然後再一鼓作氣地飛出去，你也休息吧，明天才會啟程呢。”

我點點頭，心也沉重起來。望著這一片景象，我無端地感到說不出的岑寂之感。好在,鳥兒們布滿在山麓上，四周一片生機盎然。好在，我身邊就站著這率領群鳥的鳥王。

可是現在，連她的臉上都有些不安。她伸出手，輕輕地晃動了一下，顰起眉，喃喃地說:：“不，這怎麼會呢?”

我忙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