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家有女

半年前

“阿囡，你上次電話裡說的那個工作怎麼樣了？”

奶奶一邊說著一邊數了數手心裡的藥片，右手接過林若華遞過來的水杯，微微皺了皺眉，終究一口吞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林若華趕忙送上一顆蜜餞，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杯子走到桌前放好，原本隔床不過三步之遙，她卻走得極慢。

“容兒剛發了信息，說明天麵試，可是我還沒收到通知。”

“阿囡，搬個凳子過來，奶奶跟你講講話。”

林若華依言，四下裡找了找才發現，這個家將近三個月未回，竟然沒有一張像樣的凳子，以往就算回來也隻是小住幾天，上學的時候整日忙著看書充電，空閒的時候多數都在打工掙錢，細想來竟然已經許久沒有好好端詳過這間奶奶獨居的小屋。

這原不是父母過世時留下的那套房子，當時奶奶帶著年幼的自己迫於無奈賣了房，清了債務，搬來了這個一居室小套房，為了養活林若華而早出晚歸辛勤勞動著，也是在那個時候落下了胃病。

“胃藥要是也有這相思梅好吃就天下太平了啊！”

林若華被奶奶誇張的表情打斷了思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們家這位老太太啊，可是個積極向上樂觀風趣的寶貝。

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都能笑著麵對，對林若華來說，她就是那個在已經過去了的二十年裡為自己擋風遮雨的人，用奶奶的話說就是，刀山火海咱都不眨眼，何況這點小雨，於是每次都把傘往林若華這邊偏了又偏。

“阿囡，知道奶奶為什麼再窮都要給自己買袋相思梅嗎？”

林若華貼心得遞過一杯水，讓她漱漱口，話梅太膩，每次吃完都要喝口水，可她還是每次都吃，天天都吃，就是吃不厭。

其實她是知道的，無非因了相思梅前兩字，隻是向來善解人意的林若華裝聾作啞慣了，這些人心深處的記憶，留給當事人一人獨享就好。

因此她從來當成不知，隻是每次發了工資領了獎學金都要給奶奶帶上一大袋。

“奶奶放心，就算這次工作的事情沒有著落，我也不會氣餒。”

林若華向奶奶遞去個安心的表情，臉上綻開淺淺的笑容，祖孫兩人心照不宣。

過去十幾年都蝸居在這個二十平米的房子裡，連牆上剝落的每一片石灰屑都透著熟悉，何況兩顆貼在一起的心。

“阿囡長大了，跟你媽媽一樣漂亮，等以後嫁個好人，奶奶這輩子就沒什麼遺憾啦。”

奶奶說著，給自己掖了掖被角，躺下不再說話。

林若華知道奶奶是累了，如果不是實在痛的厲害，她是絕對不會打了電話把自己喊回家的，上一次類似的經曆已經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

林若華整理好桌上的藥片，細心得按照用量跟服用時間分好已經是下午五點，她伸了個懶腰正打算起身，電話在桌上隆隆隆震個不停，抓起電話看了一眼，陌生號碼。

“喂，你好。”

“您好，這邊是白氏國際人事部，請問是林小姐嗎？”

“啊，您好，是，我是林若華。”

白氏國際……難道是自己的簡曆有回音了？林若華忍不住一陣激動，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抖。

“是這樣的，您投的簡曆我們已經仔細看過了，如果……”

“好的，明天上午9點是嗎？”上午麵試！這真是今天收到的最好的消息！

林若華控製自己的情緒，以免將床上的奶奶吵醒。

林若華掛了電話，正打算起身看看剛煮的粥好了沒有，沒想到才起身就見到奶奶正麵朝外笑眯眯得看著自己，顯然她已經聽到了電話的內容，並且正在為自己高興。

“奶奶，我吵醒你了？”

林若華撓了撓頭，也隻有在家人麵前，她才會露出這樣的小動作，在外人眼裡，林若華是個冷靜自持做事認真的人。

“我就說我的阿囡向來最優秀，好了好了，奶奶胃已經沒問題了，你現在趕緊回去吧，不然明天早上趕不上車，誒，這什麼味道？”

門外飄進一陣淡淡的焦味，似乎有什麼東西煮過頭了。

“啊，我的粥！”

林若華急衝衝衝出房間，果不其然，差點就糊了，還好奶奶鼻子靈敏，自己都沒發現。

等林若華端著粥再走進房間的時候，奶奶已經穿好外套坐在床沿。

“那，奶奶你先把晚飯吃了，我洗好碗還能趕上六點的末班車。”

奶奶接過林若華送上來的粥，上麵飄著一條條已經撕碎的瘦肉，想她煮這粥花了不少心思，眼裡不禁酸澀起來，這個孫女兒什麼都好，就是太善良了，容易吃虧。

“真好喝！”

林若華心滿意足得看著奶奶把碗裡的粥喝了個底朝天，這才放下心來，趕忙收拾好碗筷，清洗乾淨，又細心得用保溫瓶裝好一份放在床邊，叮囑著一會兒如果肚子餓了還能打開喝到熱粥。

“好啦好啦，如果家裡有外人在八成會以為你才是老太婆。”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奶奶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開心。

林若華也不戳穿，隻是笑著抱了抱奶奶瘦弱的肩膀，忍不住又囑咐了幾句才放心走出房門。

她站在屋外仔細打量著這間跟廚房連在一起的小客廳，牆上貼著的牆紙有些地方已經脫落，露出了原本白色但是已經發黃的牆壁。

牆上的鐘還是自己第一次領工資時用來補貼家用買的，好幾年了，一直沒壞，跟這個家一老一少兩個女人一樣堅強。

林若華轉身輕輕帶上門，仔細鎖好，樓梯有些窄，天已經慢慢黑了下來，樓道裡燈光昏黃，卻足以照亮腳下的路，就像，即使瘦弱，屋內的那個肩膀卻挑起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以後，就是我來為你開辟一個避風的港灣！

屋外不知何事飄起了細雨，雖說已經過完新年，可去年的冬天卻遲遲不肯走，春寒料峭之下刮風下雨讓人忍不住直打哆嗦。

林若華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低頭看了看表，已經五點四十了，得趕緊走才能趕上末班車。

她回頭看了眼二樓的窗戶，房間的燈滅了，想來奶奶已經睡了，這個時間也來不及回去拿傘了，快點走吧！

昏暗的小路上兩盞路燈間隔老遠，林若華拎著包快步往前衝，雨水打濕頭發，順著臉頰往下淌，她卻仿佛沒有感受到冰涼一般，隻是自顧自朝目的地奔去。

還好還好，終於趕上了末班車，林若華跳上車子投了硬幣，就近找了個位子坐好，望著窗外蒙蒙細雨發起呆來。

希望明天一切順利，這份工作他已經等了太久。

第二天一早，林若華天還沒亮就已經醒了，此刻她正坐在陽台上看書，不同於昨日的陰霾，黑壓壓的烏雲早就煙消雲散，看來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林林，看到我的發卡了嗎？”

說話的是孫容，寢室其他兩人都已搬走，聽說劉怡去了她父親的公司，因此也是她們寢室第一個搬走的，而章曉施上周在家鄉落實了實習單位，周末整理了簡單的行李也回老家去了。

作為被剩下的兩個難姐難妹，林若華跟孫容真可謂惺惺相惜，這一惜就惜了這麼多年，掰出手指仔細算算，已經是第十個年頭了吧？

緣分這種東西就是這麼說不清道不明，從初二轉校開始，兩個人一直或約定或巧合得走到了現在，每次說起，其他人都一臉震驚，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找不到就用我的吧，就在桌上盒子裡。”

林若華朝寢室裡喊了一句，也不回頭，繼續看著手上的書，風吹在臉上涼颼颼的，讓人清醒，這個時候看書最好了。

“我是職場心理學？林林你竟然看這種書！”

孫容不知什麼時候躡手躡腳走到了林若華身邊，一把搶過對方手中的書大聲念了起來。

“噓！你也不怕我丟人！”

林若華伸手去搶，奈何孫容比自己高，踮起腳尖也愣是沒夠到。

孫容一邊梳頭一邊翻看了幾頁，順便表示下鄙夷：

“咦，寫得太籠統啦，我們林大美女才不用擔心這個，憑你那一張臉啊，大小通吃，人見人愛，你隻管進門，坐好，朝彆人，大方得笑，記得啊，隻能露八顆牙齒，回來等著收好消息吧！”

“貧嘴！”

林若華知道孫容是開玩笑，也不著惱，既然搶不到，就隨她玩兒吧，她也就是圖一時興起，三分鐘就沒興趣看了。

哈，果然，不到兩分鐘，孫容已經把書丟在了林若華桌上，

“我說真的啊，這書沒啥用，林林，你的優勢可是長相，以後給奶奶釣個金龜可彆忘了我啊！”

孫容一臉誠懇且含情脈脈得看著林若華，還不忘眨幾眼放幾次閃電。

原本指望天雷勾地火，對方好歹也回應自己一下，卻不料林若華化身冰美人，撫著眉頭朝鏡子裡瞧了幾眼，也沒看出來哪裡美了。

一張鵝蛋臉，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比起人人豔羨的瓜子臉總是差了幾分。

眉毛偏淡，聽說這樣的人福氣不好。

嘴唇偏薄，聽說是薄情的典型象征。

眼睛倒是大小合適，雙眼皮，水溜溜，可惜因為經常熬夜看書工作，已經積了一層黑眼圈。

“孫容，你這誠心損我呢吧！”

林若華順手把手上的發卡丟給對方，就知道她鐵定找不到。

“哪有，你要是不美，秦言也不會……”

孫容盤頭發的手停了，想到秦言，心裡突然有些難過，但是異樣的情緒很快被自己刻意屏蔽在外。

“啊？你說什麼？”

林若華在洗手間刷牙，因此沒聽到孫容的後半句話。

“我說姑奶奶你快點兒，起床比我早速度比我慢！”

孫容朝裡大聲嚷嚷著朝門口跑去，把林若華嚇了一跳。

“知道啦！”

林若華緊隨其後走下樓，抬頭望了眼湛藍的天空，竟然沒有一朵白雲，香樟樹在風中簌簌得掉著落葉，陽光透過縫隙照在身上暖暖的，她不禁笑出了聲。

兩人從食堂吃完早飯出來，一邊感慨學校食堂真是摳門，早飯分量越來越不足，一邊加快腳下的動作趕校門口的公交車。

兩雙高跟鞋在水泥地麵上突突突發出動人的聲響，林若華心裡祈禱著，希望今天一切順利，如同此時的天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