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並非終局

大明曆156年二月初五，是皇三子明炎登基大典的日子。

安平郡主李絮為這一天已經準備很久了，她一早便盛裝裝扮起來，小心躲過了看守她的人，來到了舉辦登基大典的金鑾殿外。

金鑾殿內朝臣擁擠，太傅洛大人正立在群臣首端，宣讀先皇遺詔：“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三子明炎日，釋服布告中外，鹹使聞知……”明炎著一身龍袍正在緩緩向帝位走去。

“他不能登基，這份傳位遺詔是假的！”突兀的聲音傳來，一個紅衣華服的女子闖了進來，正是安平郡主李絮。

“你胡說什麼！”明炎大怒道。

“大明曆156年元月初三，三皇子明炎帶兵逼宮，毒殺了先皇，封鎖了消息，偽造了傳位遺詔！”李絮聲音不大，卻好像砸向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眾臣頓時議論紛紛。

“先皇是被殺死的？我就說先皇死得蹊蹺，好好的人，怎麼一夜之間就沒了。”

“先皇素來不喜三皇子，怎麼會傳位給他，我看這份遺詔多半不是真的！”

“閉嘴！因為一個女子毫無根據的胡言亂語，你們就要犯上作亂嗎！”明炎的親舅舅葉丞相怒道。

“都給我閉嘴！安平郡主已經瘋了！快來人！把她拉下去看守起來！”明炎為了帝位處心積慮多年，以為已是十拿九穩，沒料到在這最後一步出了紕漏，有些慌亂。

“住手！她說的都是真的。三皇子，你騙得了彆人，騙不了我！這份詔書，我早就看出是假的了！你弑殺先皇、偽造聖旨！是想把天下臣民都當傻子一樣玩弄嗎！”太傅洛大人冷冷地說道。

明炎猛地回頭，看到洛大人洞悉一切的表情，頓時如墜冰窖。

洛大人乃三朝元老，眼光毒辣，老謀深算，他從先皇登基起便跟隨先皇，沒人比他更了解先皇了，因此即使這份詔書偽造得及其相像，他還是一眼看出了它是假的，私下便聯絡了安平郡主，策劃了這一幕。

“太傅年邁昏聵，胡言亂語！來人！把他兩人都押下去！”明炎仍在拚死抵抗。

“太傅說是假的就一定是假的，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先皇了！”

“太傅為人一向正直，不會無緣無故地栽贓陷害三皇子，他說的一定是真的！”眾臣又議論紛紛。

一些與明炎交好的大臣想要爭辯卻發現無從辯起，畢竟公認最正直最有威望的太傅都這樣說，幾乎是等於蓋棺定論了。

“閉嘴！都閉嘴！快把他們都給我圍起來！”明炎憤怒的揮手，他親信的侍衛從殿外湧進來，一個個拔出尖刀圍住眾臣，殿內氣氛劍拔弩張。

“怎麼？你還想把我們都一起殺了不成？！”

“你殺呀，登基之日群臣血濺金鑾殿，看你怎麼向天下人交代！”

“大明曆153年，明炎借刀殺人害得程老將軍滿門抄斬，隻因程老將軍不願與他共謀！大明曆154年，明炎構陷太子謀害先皇，害太子全家被斬！大明曆155年，明炎勾結外敵，欺騙我從王平書房裡盜走了軍事布陣圖，以邊境數萬百姓的性命為代價，讓匈奴殺了四皇子和王平，多虧四皇子識破才僥幸活了下來，王平將軍卻戰死沙場……”李絮還在說著，她每說一件事，群臣的反對和聲討聲就更大一些。

明炎眼見多年的苦心經營就要毀於一旦，激怒攻心，雙眼血紅，像發了瘋一般。可他卻毫無辦法，他不能把他們都殺死，弑殺群臣、血濺登基大典，他就無法向全天下人交代，這個皇位也終究是坐不安穩。

“殿下！殿下！四皇子他、他、他帶領人馬圍住了皇城！”明炎的一個侍衛連滾帶爬地衝進來通報。

“什麼？！”明炎胸中一痛，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明晃晃的龍袍。

原來這是李絮和洛大人與四皇子的一個計謀，由李絮闖入金鑾殿揭露明炎罪狀，洛大人從旁支持，煽動群臣情緒，以轉移明炎和他親信侍衛的注意，為四皇子帶人包圍宮城爭取時間。

“四皇子他們人馬太多了！我們抵抗不住，他們已經快攻破城門了！”又一個侍衛嚇得屁滾尿流地前來報信。

“你們幾個看住他們，剩下的隨我來！”明炎拔出佩刀，一把拉起李絮，逼她與自己一同上了城樓。

即便被逼到走投無路，卻依然負隅頑抗，明炎他一直都是個這樣的人。

“你們再往前一步，我便立刻殺了李絮！”冰冷的刀刃架在李絮脖子上，如果說剛剛她還有什麼不忍心的話，現在她是徹底心灰意冷了。有什麼會比被自己曾傾心以待的人劫持更讓人死心的呢？

“三哥！你不要衝動，這是你我之間的恩怨，不管絮兒的事！”四皇子明榮見李絮被劫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退後！”明炎的刀又更近了一步，李絮已經能感覺到自己脖頸被劃得生疼。

多可笑，自己被這個男人欺騙了一生，為他做了許許多多的錯事，害死了所有真正愛自己的人，現在卻被他拿刀抵著脖子。

“三哥，你還記得嗎，我十六歲那年的元宵佳節，我們就是站在這個位置看煙花，你對我說，你心裡隻有我一人，隻要我助你登上帝位，你便許我為後。後來，你騙我說，先皇要把我當拉攏臣下的棋子，我信了，便恨極了先皇。你串通明傾多次挑撥我和我夫君王平的關係，我就更加厭惡王平，一次次做傷害他的事情，更是聽了你的挑唆，盜取了他的軍事布陣圖……”悔恨的淚水從李絮眼角滑落下來，“我沒想到他那麼愛我，明知我偷了軍事布陣圖，還依然出征，隻是為了我不被你為難。他怕你負我，在出征前便為我部署好了後路，甚至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惦記著我的安危……而你，而你！隻為了他留下來的一批暗衛就與我翻臉，不顧我的阻攔，殺了從小跟隨我對我忠心耿耿的冬芸，她有什麼錯！為了不錯過逼宮的良機，連我們的孩子病重你都不理！害他沒有太醫醫治，又受了驚嚇而死！我早該知道你一直都在利用我，我早該知道……”

李絮憶起這一生，幼年父親戰死沙場，母親長公主明昔殉情而死，皇帝舅舅憐她孤苦無依，接她進宮教養，寵如珍寶，她因此刁蠻跋扈妄自尊大。皇上給她和王平賜婚，她卻聽信明傾挑撥，厭惡王平，痛恨皇上，明炎假裝深愛她，卻在利用她登上帝位後立刻棄如敝履，而她在親手害死王平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他，悔之晚矣……

“你不知道，我其實不是為了後位，我是真的相信你深愛我，能跟一個深愛自己的人在一起，不管是君臨天下，還是荊釵布衣都是快樂的……我這一生，太蠢了……太蠢了……”李絮喃喃自語，城樓上的風很大，吹得她鮮紅的衣裙獵獵作響，像一麵沾滿了鮮血的戰旗。

“明炎，你我這一生也該做個了斷了。”李絮說完，朝明炎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明炎吃痛，李絮趁機翻身躍下城樓。

“明榮，為我和王平報仇！”曾經做過的錯事已經無法彌補，可至少，自己不能成為明榮登上帝位的絆腳石，這天下應該交給正直仁慈的人，而不是明炎這樣心狠手辣的人。

李絮極速的下墜，她聽到明榮驚呼著策馬想來接住她，看到了明炎因窮途末路而驚慌失措的臉。風在耳邊呼呼得響，像極了幼時她和明炎明榮在後坡放風箏時那些初春的天，可誰都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劇痛傳遍了全身，鮮血源源不斷的湧了出來，在城門前的沙地上開出一朵朵絢麗的花，就像她這一生，看著轟轟烈烈、繁花緊簇，卻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她好像看到王平從天邊策馬而來，穿著鎧甲，像他死去的那一天，看到皇帝舅舅生氣得抖著胡子，似乎在怪她助紂為虐作了幫凶，可他的眼神又是那麼憐惜。她拉住王平伸過來的手，這一世欠下的債，終是還不清了，如果再來一次，她一定會拉著他的手，再不放開。

李絮閉上眼睛，漸漸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李絮聽到有人在輕輕地喚自己，耳邊隱隱有絲竹管弦的聲音，似乎正處在一個熱鬨的宴會上，她正茫然不知所措，突然被人狠推了一把：“癡兒，該醒了！”

李絮猛的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富麗堂皇的宮殿裡，舞女伴著音樂在殿中翩翩起舞，明傾坐在自己身側，似乎正要與自己說什麼，已經駕崩的先皇和先皇後坐在高高的大殿上，明炎、明榮、王平、梅妃、麗妃一並都在，就像自己生前每一個普通的宮廷宴會一樣。地獄？難道這就是地獄嗎？

“哈哈哈哈，愛妃說的有理，今日朕就將安平郡主賜婚與平天大將軍之子——王平！”賜婚？！這不是自己十六歲生辰那天的事嗎？自己不是死了嗎，這是在哪裡？

“絮兒，王平年少有成一表人才，你可高興？”皇上笑意盈盈地問李絮，李絮卻愣愣地看著他，待要開口相問，卻突然覺得胸口一陣劇痛，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