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而複生

旭日東升，已是第二日的正午時分，初春明晃晃的陽光刺破窗戶紙射了進來，細細碎碎的灑了一地。

床上的李絮翻了個身，醒了。

“怎麼辦，郡主已經昏了一天一夜了。”冬芸焦急的說。

“放心吧，太醫說了沒有大礙，可能一會就醒了。要不我們再去看一下。”

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床幃被輕輕掀起。

“郡主！您醒了！”冬芸又驚又喜地說。一屋子的丫鬟太監，聽見她醒了紛紛忙亂的叫嚷起來，“快去稟報皇上！太醫！快叫太醫！”

這是什麼地方？

李絮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圍環境，梨花木雕成的床，自己生前常用的青色床帷，入鼻是熟悉的木蘭香，而半跪在床頭的小丫鬟，竟然是——冬芸！這是在自己生前的寢殿瑜景宮！李絮一個靈激，立刻清醒了。

“郡主，您已經整整暈了十二個時辰了。”冬芸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伸手扶李絮坐了起來。

李絮趁機抓住了冬芸的手，是熱的！這不是地獄！可她親眼看見明炎在她麵前處死了冬芸。這是怎麼回事？！

“現在是什麼時間？這是在哪兒？”李絮聽到自己的聲音吃了一驚，她在十七歲的時候被煙熏壞了嗓子，從此說話略帶沙啞，而這聲音分明是個清澈的小丫頭的嗓音！

“現在是午時三刻，在您寢宮啊，郡主。”冬芸一臉茫然不解地說。

“不是問你什麼時辰，是問你什麼年代，什麼年代！”李絮有些著急的晃著她。

“是、是、是新曆一百五十一年。”

“那我為什麼在這兒？！”

“長、長公主和駙馬爺去世後，皇上把你接進來的啊。郡、郡主您這是怎麼了，不是氣糊塗了吧。”冬芸雙眼含淚，似乎即刻又要哭起來，李絮卻沒空理她。

新曆一百五十一年、新曆一百五十一年不正是自己十六歲的那年嗎！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之前所經曆的那些都是一場夢嗎？李絮呆呆的坐在床上，一時難以理解這個現實。

不，自己在金鑾殿上揭露明炎的罪證，穿著紅衣跳下了城樓，這一幕幕都是那麼清晰真實，這些痛也都那麼刻苦銘心，怎麼可能是夢呢？那現在呢？李絮突然想起曾聽過的奇談怪誌來，難道是死而複生？！

“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梅妃娘娘駕到——大公主駕到——”李絮正出神地想著，殿外突然有小太監通報道。

李絮來不及細想，急忙起身：“皇帝舅舅——”

“不必多禮，絮兒剛醒，不可勞累，好好兒坐著吧，皇後梅妃你也不必拜見了，都是一家人。”皇上慈愛的說。

李絮羞赧的笑了笑，心裡滿是愧疚，皇上從小撫養她長大，待她如珍如寶，甚至比對他親生的女兒明傾還寵愛，前世她卻聽信明炎。誤以為皇上隻是把她當成拉攏臣下的棋子，怨恨於他，甚至還直接害死了他。

“我剛問過太醫，太醫說大約是急怒攻心，醒來就沒事了。”皇後溫柔地拉起起李絮的手，這個舅母向來都是對她極好的，在經曆了那些變故後再次感受到來自親人的溫暖，李絮幾乎濕了眼眶，如果這是夢，她寧願永遠都不要醒來。

“急怒攻心？”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嗤笑，“郡主，皇上給你賜婚是好意，你怎麼就急怒了呢？”說話的是一個貌美的婦人，柳眉杏眼，眼中暗含著一絲嬌媚，尖尖的下巴，粉嫩的嘴唇，身材纖細弱小，皮膚吹彈可破，雖已經三十好幾了，卻依然風韻猶存。李絮心裡突的一跳，這是大公主明傾的生母——梅妃，這娘倆兒前世便恨自己搶了皇上的寵愛，又在方方麵麵都壓著明傾，處處與自己作對，明傾更是句句挑撥自己和王平的關係，挑唆自己跟皇上作對，最後害得自己幾近失寵，沒想到今生還是如此。

“即便是對皇上親自賜的婚不滿意，可也不至於當場就氣暈了吧？郡主，皇上固然寵你，可你也不能無法無天，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總該給皇上留點臉麵才對。”梅妃繼續道。

“梅妃娘娘教訓的是，不過王平文武雙全相貌俊朗，何況又是皇帝舅舅親自給我挑選的夫婿，我怎麼會不滿意呢？隻是事情太過突然，想到嫁人後就要與舅舅舅母分離，心中不舍，一時激動罷了。”李絮淡淡的回應，說著便拉起皇上的衣袖，撒嬌的晃著，“絮兒不要太早嫁人，絮兒還想多陪舅舅舅母幾年呢。”

“傻孩子，女孩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不過你放心，王平這孩子舅舅親自看了，人品端正，為人正直實誠，又聰明上進，絕對錯不了！”皇上嗬嗬地笑著，愛惜得摸著李絮的頭，“行了，看你沒大礙，朕就放心了。王平還在禦書房等著朕議事，朕先走了，皇後梅妃還有傾兒，你們再陪絮兒說會兒話，梅妃，絮兒剛醒身子弱，你少搬弄是非。”皇上說著便起身走了。梅妃挑撥不成，反惹一身腥，暗暗剜了李絮一眼，李絮卻視若無睹。

“絮兒，昨天你暈倒後本宮才聽傾兒說起，說你與王平素有舊怨，很是厭惡王平，往日便算了，隻是現在你舅舅已然賜婚，君無戲言，不可更改，可萬萬不能做讓你舅舅為難的事，隻能委屈你了。”皇後似乎還是有些擔心，拉著李絮的手，語重心長地說。

“舅母怎麼說絮兒委屈呢，王平少年英雄，舅舅的決定讓絮兒很是歡喜，半點都不委屈。至於我與王平的事，那都是年幼不懂事時鬨下的笑話，絮兒早就忘了，也不知怎麼的就傳出我厭惡他的流言來了。”李絮笑嘻嘻地回答道，轉頭嗔怪地看了一眼明傾，“傾姐姐，你也是，舅母身體不好，你就不要什麼毫無根據的流言蜚語都往舅母這兒傳了，又害她操心。”

“我、我……”明傾被這麼一說，顯得自己像一個愛搬弄是非的長舌婦一樣，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回，急得滿臉通紅。

“好啦，你這孩子，倒也懂事。”皇後笑著說。

這樣聊了回兒天，李絮便推說身上困乏，勸說皇後娘娘也回去休息，一並將她和梅妃明傾都送走了，正想舒口氣，就又有小太監來報，三皇子明炎來了。

小太監話音剛落，就有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走了進來，他一身青色長衫，肩上披著銀白色的銀鼠坎肩，衣衫沒有多餘裝飾，隻在袖口和領口處用銀線繡了竹葉的花紋，那繡法十分繁瑣，使那人低調的穿著中又彰顯出一絲高貴。

“絮兒，你怎樣了？我得知你醒了，立刻就過來了，隻是方才父皇母後在此，我不便進來，就一直守在門外。”明炎一進來，屏退了左右，就急切的說。

“勞三哥掛心，我很好。”李絮冷冷的看著他，明炎挺直的鼻梁像是白玉雕成一般，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上挑，本是清新俊雅的長相，但現在李絮卻覺得，即使這樣低調樸素的打扮還是掩蓋不了他眼裡熊熊燃燒的野心。

明炎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一愣，李絮明豔而張揚，對自己這個三表哥又一向粘得緊，怎麼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想來是因為今日賜婚一事，明炎了然道:“你是不是在怪我沒有求父皇給你我二人賜婚。可你知道父皇的性格，他認定的事，從來不會改變，朝堂不穩，他有他的目的和心思，何況我一直不得他的歡心，他怎會……絮兒，你要體諒我。”明炎換上一副哀傷的神情看著李絮，“你我若想長相廝守，隻有……”

“夠了！”不用聽李絮就知道明炎想說什麼，無非是暗示皇上拿她當棋子，要她助他稱帝的話，“我很累了，三哥請回吧。”

明炎碰了一鼻子灰，卻隻是以為李絮因厭惡王平而遷怒與他，繼續說道：“王平之父平天侯當年功高震主，被父皇以莫須有的罪名賜死，王平因此與父皇有隙，但王家的勢力一時間也削弱不了，父皇需得想個法子拉攏王平，恐怕就是因此才……隻是你與王平素有舊怨，父皇也是知道的，他一向疼你，沒想到遇到這種事情，還是心心念念隻想著朝堂穩固……”

“何況王平此人心機深沉，極是心狠手毒，絮兒，你若嫁彆人也就算了，嫁王平，我實在是不放心。”明炎的眼睛浮起了水霧，他忍了又忍，卻仍滴了一滴淚下來，好像李絮真是他此生此世的摯愛一樣，可李絮卻隻想撕碎他這張虛偽的臉。

“三哥對我兄妹情深，我實在感動，隻是前些日子見了王平，他清新俊雅，好似仙人，談吐間也可見是個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並不是像三哥說的那樣呢。”李絮故意說起王平的好，露出一副十分欣賞的表情。

明炎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宮中眼線不少，卻不知道李絮私下見了王平一事，那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宮中還有他沒掌握到的地方，二是李絮在說謊，不管是哪一種至少都說明李絮似乎已經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明炎一時有些尷尬，隻好不動聲色的說道：“三哥跟你一起長大，自然是不會騙你的，你年幼，不會分辨是非黑白，可彆被他的外表蒙蔽了雙眼。”

李絮聽了卻隻覺得好笑，一個自己虛偽的人，說他人虛偽，隻怕是再沒人比他更無恥了。

明炎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一些，見李絮興致缺缺，隻好起身走了，李絮看著他的背影，陷入了思索。前世明炎就處處對自己示好，引誘自己傾心待之，卻在把自己的價值壓榨乾淨後又棄如敝履，現在看來他是故意假裝深情，一是可以利用自己對付王平，二是可以接管自己祖上留下來的家業。

李絮的父親李博生前是鎮遠大將軍，但祖上卻是富可敵國的生意人，到了李博這一代，許是想著家族生意做得極大，在仕途上卻有所欠缺，便給李博捐了個文官，誰知李博對舞文弄墨不感興趣，不顧家人反對，自請了皇上要隨軍出征，一來二去竟立下了赫赫戰功，封了鎮遠大將軍，後又繼承祖上家業，同時掌握著兵權和巨額財富，又娶了皇上的親妹妹明昔，一時風光無限，無人能及。誰知好景不長，在一次遠征中李博戰死沙場，長公主明昔殉情而亡，李家隻餘李絮一條血脈，皇上以李絮年幼為由，收走了李家一半家產，但僅剩的這一半，也足以讓很多人趨之若鶩了。

明炎的母親麗妃是丞相的嫡女，有如此強大的外戚，明炎在財富上其實是不太需要李絮的幫助的，李絮前世就是以為明炎不缺這些資產，定是真心待自己的，所以才放心的把家業儘數交給他掌管，現在看來，明炎雖然不需要這些資產，卻怕被彆人搶先一步，所以先下手為強，用虛情假意贏得了李絮芳心。

明炎得到李絮的信任後，又聯合梅妃和明傾挑撥李絮和皇上及王平之間的關係，利用李絮對付王平，以除掉這個太子的左膀右臂。

看剛剛明炎等人的表現，一切都與自己生前一模一樣，看來真的是重生在十六歲無疑了。許是上天不忍自己含恨而終，所以又給了自己一次機會吧！李絮暗想，自己前世一葉障目，做了許許多多的錯事，真真是讓你讓親者痛仇者快！今世可不能再這樣傻傻的過下去了。她緊緊握著拳頭，豆蔻色的指甲深深嵌進了肉裡，眼中浮現出了恨意：明炎！明傾！前世你們從我這裡得到的，今世我要你們一件一件得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