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人情流離
接著是三月潘達生日的前夕爆發的那場大爭吵,這一次,元氣大傷。我們往後的路或者也就是從那一天晚上開始決定了的。
那天我們原本興致勃勃的討論在酒吧裡幫潘達半個生日派對,等他們淩晨演唱完,大夥開車去夜遊,在山上等著日出的出現。雨薇在杜家並沒有門禁限製,隻要事先說過,彆讓杜媽媽操心為雨薇守夜等門便是。可是儘管雨薇隻這樣一直顧慮,潘達就板下了臉孔。“那你到底是怕那個杜媽媽等你等得睡不著覺,還是另有其人?”
那根刺又來了,雨薇強笑著,“杜媽媽一直最放心不下雨薇,她說現在夜間的治安實在太壞。”
“如果她知道你根本就跟一個壞小子混在一起,她是不是更要擔心死了?”
“不要胡說八道好不好。我來查一下蛋糕店的訂購電話。”
潘達是緊抓不肯甘休的了。“我不想吃什麼蛋糕,你們想熱鬨隨你們去,我想要的生日禮物隻有一個,是你肯定的有心跟我?你大可大大方方把我介紹到他們麵前去啊,你為什麼還有顧忌?說穿了是為那個杜鐘文不是嗎?他們三兩句就勾住你,打動你了,你自己意誌又在動搖了,我沒有說錯是不是?”
我真的累了,還沒吵就已經累了。
“如果我保證過,發誓過一百次,你都不相信,硬要這樣扯,我無話可說。”
潘達抓住雨薇,扼得雨薇手臂又疼痛又麻。“問題在於你心口不一,行為矛盾,你教我怎麼相信你?我一直叫你搬出來,我們有我們的共同生活,你為什麼不願意?問問你自己的心意到底怎麼想吧!”
“我說過我不想傷害杜媽媽他們的心,至少在我畢業之前,雨薇沒有沒有能力負擔這些,你什麼都聽不進去?諒解一下我的為難,好嗎?”
“我嫉妒杜鐘文天天跟你處在一個屋簷下,隻要你留在杜家一天,我一天都不能放心。雨薇,你是我的,你隻屬於我一個!我不要那些人搶走你,霸占你,甚至是瓜分你一點點的關心和時間!”
雨薇瞪大了眼睛,含冤莫辯。“難道我們得時時刻刻粘在一起,得一起生活上這才叫做屬於你,才叫真正愛你?你根本對我一點信心也沒有!”
這一刻雨薇才了解到,潘達是沒有自信的。
沒有信心,對他自己,對我,對我們的感情。
那雨薇這些日子來費心維護著,捧在心上珍貴著的這份感情,到底又算什麼呢?雨薇感覺悲哀。
“難道我跟你住在一起,就表示你贏了鐘鉉大哥,你贏了這場仗,你贏了杜家在我心目中的分量?”
“你是我的,自然要以我為中心,不能再理睬杜家的事情,他們也休想用義理恩情來綁住你。”
“那麼,你用什麼來實現你對我的承諾,你能做什麼?”
潘達粗魯地吼:“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能給我什麼,除了千千萬萬個偉大的夢想?”雨薇在殘忍地用刀劃破自己的依戀和感情。
“你在懷疑我?我說對了,你根本就是嫌棄我窮,嫌棄我什麼都不是,你不是說我有誌氣,有才華,原來你也跟世俗千千萬萬個女人沒差彆,把誌氣才華看成空氣,滿腦子庸俗思想,你根本拋不下杜家養尊處憂的生活!”潘達變了臉,整個人爆發怒氣。“我全說中,我全看透了你!”
“你愛這樣想,就這樣想吧,都無所謂了。”這一刻雨薇反而無比平靜,是傷心得太過而麻木嗎?雨薇站起身子,機械地朝著門口走去,雨薇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隻想離開這個屋子。
潘達跳起來捉住雨薇。“你要去哪裡?”
雨薇輕輕地掙脫開他。“我想要安靜一些,一個人想一想。”
雨薇沒有再看他,走出了小屋。冷風撲麵而來,不知道走了有多久,雨薇繞過轉角商店櫥窗,才發覺自己爬了滿臉的淚痕。
在紛紛擾擾的心情中,下來春去,在蟬鳴高唱之時,雨薇終於順利畢業。在雨薇那天晚上,雨薇對杜家提出了搬出去住的想法,她想要先工作,可能的話,兩年後存夠錢出國念書。杜媽媽自是不舍又不解釋,他們聯合鐘文大哥來說服雨薇。
“雨薇,如果你想要出國,家裡麵可以供應一切,想念碩士,念博士都隨著你的意願。這麼多年來,你就親如杜家的女兒,為什麼要搬出去?為什麼這麼見外?”
這次雨薇的堅持讓杜伯伯杜媽媽失望又傷心。
雨薇找到一個小閣樓,開始拚命工作的生活,除了白天行政助理的職務,晚上兼職兩個差,另外還有假日的班,剩下的全部時間除了睡覺就是看書。這種斯巴達式的生活讓杜媽媽心疼掉淚。
雨薇固定每周日晚上回杜家,陪陪兩個老人家,和鐘鉉大哥隨意聊聊。杜媽媽總是勸雨薇回家,雨薇笑著說恨滿意現在獨立的生活。
鐘文大哥很少說什麼,雨薇想他是了解雨薇的。
至於潘達,還是免不了心頭絲絲痛楚吧!
他們仍然見麵,隻不過頻率越來越低,談話越來越短。雨薇仿佛看得到一隻無形的大手,它把每個人推向原本預料不到的境域,走上陌生的路途。
一年後,雨薇順利申請到主修設計。那遠遠飛翔的在強烈地召喚著雨薇,這是個真正蛻變,尋求自由的機會。
就這樣,雨薇飛了。離去那天晴空澄籃,那是雨薇生命中永遠難忘懷的分界線。
這一走就是整整三個年頭。
三年裡物換星移,人事變遷。雨薇從當年那個學著堅強獨立的女孩,成為一個著名的建築設計公司的設計師,一切開始穩定下來,生活況味甜美,這都是拜紐約自由嶄新的空氣所賜。
鐘文大哥在四年前受父母期望終於成婚。麗子來信中寫著“新娘非常酷似你的樣貌”。可是不到兩年,在生下可愛的小康康後即宣告離婚,這讓盼望家庭和樂壯大的杜伯伯杜媽媽不免又是憂心忡忡。
家中一切情況在家與麗子固定魚雁往返中得以知悉,當初雨薇離開家中,曾一再托付叮囑麗子到家裡多走動,陪陪老人家,代雨薇儘孝,雨薇都能做到。
麗子大學時學的是商管,畢了業開了一間商業設計工作室,自得其樂。經過兩年前一段傷心的戀愛,雨薇至今無意成婚。是在一封她酒後大醉的回信中,雨薇才知道多年前她對鐘鉉大哥隱瞞在心的情緣,想是午夜夢回感觸情傷,才打破多年不說的禁忌,一吐為快。
雨薇回想起高中時代的生活,回想麗子的喜樂悲哀,不禁責怪自己的粗心大意,竟然不了解她的心事。想來那都是陳年舊事,再怎麼樣的情懷都早已隨著時間廣播飄蕩到虛無遠處。
是的,我們都在歲月魔鏈中漂流,遠逝的誌氣,柔情,夢想再難追回,隻有緊緊踏實現在腳下這方土地罷。
麗子也提起潘達。雨薇想到他也年過三十了。麗子說他的東西還在 ,不過夥伴換了又換,人情流離,他還在堅持音樂理想,隻是國內的音樂環境限製太多,機會有限,他們也隻能在酒吧唱,略微有點名氣,奮鬥總是艱苦的 。潘達有個女兒,但他仍單身,不過女伴總是不缺乏的。
是了,時間逼人顛沛流離,周遭變得太快,一個撐不過,隻能隨之漂流。
三月裡驚傳噩耗,杜伯伯心臟病發得突然,在睡夢中走了。
雨薇接到消息有如天雷劈動,想他種種,想他是永遠都不會離開的人,傷心嚎哭無法遏製。雨薇匆忙收拾著行裝,訂了最快的班機,回家的心似箭。
生老病死,如此真實殘忍逼近眼前來。雨薇不由責怪自己如此偷懶借故,三年沒有見他一麵,怎麼也想不到這最後一麵是送彆。想起前幾日通電話時他還殷殷叮囑著雨薇注意衣食暖飽,關懷牽掛,雨薇一路上難以合眼,止不住辛酸眼淚。
再見鐘鉉大哥,恍如隔世。
他更成熟了一些,三十八歲,是男人最好的年齡,時光是厚待他的。他牽著三歲的小康康,小人兒的眼瞳有雨薇熟悉的神氣,雨薇恍恍惚惚掉回到他們的幼年時光。
昨日,眼前,我們之間流過那麼多時間,無法言喻的感覺。
重逢,我們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雨薇,你終於回來了。”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雨薇捺下悲傷,突然生出一個堅定的念頭,我回來了。而且,我想我不會再走了。
是的,三秒鐘前鑽進雨薇腦中的念頭,卻是自雨薇一上機起便排山倒海衝擊雨薇的情感,那是對家的愛,這個地方,這是雨薇的家,雨薇克製不了的牽掛。
鐘鉉大哥眼中掠過驚奇和狂喜。“真的?”
“我決定了。”雨薇抱起小康康,埋進他柔軟的,嬌嫩的頸窩,好動人的氣味,香甜,單純,雨薇又要掉眼淚了。
感謝命運!我們流失了那麼多東西,如今終於獲得一些至愛至珍貴的寶貝。
我們之間也永遠有不會流走,有永恒的時間。
如今雨薇才明白。
“媽知道了一定很高興。爸爸也是。”他補充了一句。
我們上了車,往家的方向走。雨薇抬頭,好晴朗的天空,三月豔陽。縱然人生中也有離彆和悲傷,我想生活的希望永遠不終止,因為有情。
“你知道我現在最想要做什麼嗎?”
“嗯?”
“我想與你相對共飲冰雪天使,談談生活,去拜訪我們錯失掉的這些時間。”
我們相視一笑,朝著共同的方向前去。
七月的台灣很三八的,今年也是三十六歲的阿露這麼說。可不是嗎?因為外國佬都把台風取了個女人名字,這教阿露很不爽,她管台風隻叫一個名字,發瘋的男人。
那發瘋的男人一來,必定帶來大大小小的雨,心情不好的時候,把地方官員從水利局罵到市長,就連鄰長也罵。
今天天氣倒是很晴朗。雨薇把阿珍打電話來訂的貨品,舒潔衛生紙一大包,三斤糖,五瓶米酒,一手啤酒,三斤雞蛋全部都裝在五十西西機車的後座,準備送貨。
雨薇開的是小型超商,為了對抗大樂那種大賣場,雨薇在生意每況越下時,推出了這項服務,那些懶一些的女人就心動了,一通通電話直打進來。她啊!現在比郵差還忙。
機車的麵前,裝了一個小座椅,是特彆為小阿欽做的。說起小阿欽。她又是一肚子火,還沒開超市時,聽了她媽媽的話,乾起保母角色,小阿欽二歲來她家,他媽媽蘭蘭和她談好了,一個月一萬五千元,帶日夜,奶粉她自己買,結果蘭蘭一口氣買了二十罐奶粉放她家,付了一萬五千元後,從此就失了蹤,小阿欽成了她的寄養兒,一養就是三年。
小阿欽五歲了,倒也 ,也很識時務,平時會幫一點小忙,那抹布幫忙擦大冰櫃外的汙漬,排排物品,倒也惹人愛。隻是每天喝著養樂多超過五瓶時,會被阿露擰耳朵。
雨薇擰著他耳朵時如果被她六十八歲的婆婆看見時,會被乘機奚落,說她沒有孩子量,專門虐待兒童,所以注生娘娘才不敢賜她兒女,進門已經快十年了,連蛋影也沒有。
阿露其實心底並不壞,小阿欽雖然不是她的孩子,平時可也疼他,連送貨都帶著他出門。
“好了沒有!”她跨上車喊道。
“好了!”小阿欽爬上了前座,把身子扭正了說。
一陣煙吹起,機車已經去了老遠。彎了兩個巷子後,在一棟大庭院前停下,雨薇把小阿欽抱下車,然後把那一串衛生紙丟給他,他用力的拖著走,阿露雙手往紙箱一抱,兩個人走了進去。
在寬敞的大廳下,女傭阿珍把錢數給阿露。坐在沙發上的鄭奶奶正拉著小阿欽的手,仔細的端詳他。
“喂,阿露,你這小男孩怎麼越看越像我兒子阿雷?”鄭奶奶把老花眼鏡托了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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