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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第一陣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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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何雨心激動而焦急地盼望謝園的來信時,第一陣風暴來臨了!

文化宣傳部主任,也就是何雨心的上司戚永貴把她叫到了辦公室。這個資深領導打著不緊不慢,不冷不熱的口吻,刻板的線條勾靳的臉上毫無表情。隻聽他說:“小秋,你平時表現可不太好啊,很多人對你有些看法。”戚永貴頓了頓,挑了挑眉手,臉上的肥肉因眼部的運動而擰成了一塊,把那雙眯縫的小眼擠到了角落,他接著說:“你工作不怎麼儘心喲,尤其是在處理事情上自作主張,你應該謙虛謹慎,多請教這裡的領導,不要搞些奇怪的東西,把在學樣裡的壞風氣帶到公司裡來!還有,你平時作風太不嚴肅了,女孩子要注意形象與聲名,好好約束一下自己的行為,任性枉為可不是受歡迎的品格!”說到這裡,他乜著眼看了看何雨心,想看看這番話的效果如何。

何雨心一字一句聽得很仔細,她明白他的意思!雖然他沒有挑明,但她知道他話中帶的是哪根刺!她終於察覺到了輿論的力量,所謂“眾口鑠金”,以前她過於沉溺於個人感情,使她對周遭的環境缺少了應有的嗅覺和靈敏度。而當有人戮破了這層紙,她才驚覺到事態的嚴重——工作?什麼是工作?什麼是嚴肅?你這個神聖的偽君子!在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單純了,她不可能無視社會的固有模式而坦坦然地走自己的路。

“以後注意點。不要忘了你現在還是試用期,公司隨時可以解雇你。”戚永貴最後“強調”說。

謝園的信終於來了,可她並沒有帶來何雨心希冀的祝福,反而更加沉重地打擊了她的意誌——

“心心:

一直以為你比我成熟得多,想不到你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成熟。你全心全意愛的那個人,我無法把他作為另一類特殊的人看,何岩風既然對自己的妻子如此深情,他就不該再拈花惹草,他留下的眼淚不過是為了騙取少女的同情罷了。當然他也許不是這樣的人,你們的感情也許是真摯的,但雨心,以你的個性,我認為你不可能甘於做一個男人的附屬品,一個無足輕重的情人。你最後必將在犧牲感情與犧牲自我兩者之間做一個痛苦的抉擇。但我認為,你選擇的應是前者。你是個有個性有思想的女孩,我雖然震驚於你涉入了一個感情的危險三角地帶,但我深諳你的品性,我相信你能處理得很好。

愛你的園園 ”

何雨心隻覺得整座城市在她的心裡緩緩地沉陷……

就在她的感情陷入泥沼的同時,她的工作也發生了危機。一個月來的企業生活,使她體會到了工作的複雜與困難。她現在已了解了自己的這項工作所處的客觀環境與微妙的背景條件。

《虹光報》是虹光集團剛剛創立的廠刊,先前由兩位秘書全權負責辦過兩期,她來後,其中一個秘書魯茜就離開了公司,辦報的任務就落在了她和項文豔的身上,兩人讀的都不是這個專業,項文豔可說是半路出家的,但她們憑著年少的一股乾勁,積極地聯絡了一批通訊員力量,但同時也發現了一個嚴峻的現實問題:車間裡的工人根本沒有寫稿積極性,在12個小時的艱苦勞動下,精神與身體都處於十分疲倦的情況下,一個愛好文學、充滿創作熱情的人也會喪失原有的寫作衝動,更何談這些沒上過幾天學文化素質低下的農民!

其中少數幾個管理乾部人員倒還寫出文筆通暢的文章來,但若論到登報的水平終覺差強人意;那麼其他部門的一些中專生大學生呢?經過她們遊說鼓動的結果來看,大多是見“文”頭痛的,除了極個彆的略有文采外,大多是乾巴巴的,營養不良的贗品。而一些資深的領導更是不冷不熱,一副局外人的態度。她們意識到,虹光集團尚沒有辦報的基礎,但是總裁既然下了命令,一期一期無論如何也得擠出來、湊上去。

第三期報紙就是在這種環境下經過七拚八湊誕生了。何雨心看著這個新生的“嬰兒”,有種無名的激動。這是她第一份心血的結晶。

“小秋,這一期報紙出來了?給我一份看看。”何岩風笑嘻嘻地走進來,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態。

何雨心順手從櫃子裡抽出一份遞給他。何岩風饒有興趣地看著,突然笑了,嗤之以鼻說:“這種文章像垃圾一樣臭不可聞,卻也能如此堂皇冠冕地亮相。”他笑了會又說,“小秋,這些文章以後不要放上去了,影響企業的形象。”何雨心歎說:“可是稿件太少了,沒有辦法。這些文章費了好多口舌才要來的,況且以他們的水平也隻能寫成這樣了。”何岩風蹙眉說:“可這是報紙啊,要給人看的。你說還要寄到彆的單位和企業去的,是不是?那麼這種文章不把人笑掉大牙才怪呢!”

何岩風用他一慣直截了當和放任誇張的口吻將她多日的苦功一筆抹殺。何雨心被他的態度激怒了:“這是開始嘛!我們有我們的難處,在規定期限內不拿出報紙來我就是工作失職!”何岩風冷笑說:“哦?是這樣?你現在就難道是恪儘職守了?”

何雨心心裡一陣委屈,這實在不能怪她!一份諾大的報紙不可能由她一個人來寫,一個人即使再厲害也不能一個月寫四大版內容啊!而這些文章還是經她苦口婆心約來的。可何岩風不根據客觀現實就如此中傷於她,她的心被刺得好痛,忍不住生氣說:“既然你那麼行,那你為什麼不寫啊?”

何雨心連日來的委屈隨著這一喊一湧而出:我這些日子以來為你傷了多少心,承受了多少的壓力!你卻還說這樣的話!再也抑製不住淚水,飛快地衝向洗手間,身後傳來了悉碎的腳步聲。岩風,是你嗎?你是來向我道歉的嗎?何雨心不禁回頭張望。卻見穎冉走了過來說:“心心,快彆傷心了,你這樣子彆人見了可不好。”何雨心失望了,來的是穎冉!她擦了擦臉,對穎冉說:“你回去吧,我沒事的。”

何雨心回到辦公室內時,何岩風已經走了,她感到更深的失落。但很快一個意念自心中升起:我一定要辦好這份報紙,我不是一向都很有自信心的嗎?

在下班回宿舍的路上,何雨心就對穎冉說:“我會把工作做得很出色,不讓任何人看扁!”穎冉皺眉說:“心心,你不用把他的話當真的,他的一句話值得你這樣嗎?”何雨心微笑說:“不,我是為自己。岩風其實人很好,你們不了解他,所以才會對他有偏見的。”穎冉說:“可他今天的行為完全證明了他是個輕浮不懂得尊重彆人的人。”何雨心說:“不,這是他一慣的脾氣,他性格太直率太狂放了。不過他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哦?這麼快心就向著他了?”穎冉訕笑說,“不過,心心,你能肯定你這種看法不是出於愛情的盲目性?”何雨心沉吟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說:“我想不是。我是個理智的人。”穎冉微嗔:“你還理智?你若理智,你就不會愛上他。你知道嗎?他剛才說……”何雨心心陡然一緊:“他說什麼了?”穎冉見她緊張的樣子,吞吞吐吐地說:“就在剛才你跑開後,我對他說:‘你怎麼這樣對心心說話的?’他就說他向來是這麼說話的。我說:‘那如果是你老婆阿如,你也會用這樣的態度對她說話嗎?’你知道他怎麼回答的——”

“他一定說他不會了?”何雨心心裡酸溜溜地。穎冉生氣地說:“他這樣說還好,可他竟然說你怎能跟阿如相比!”何雨心渾身如遭電擊,心口起伏,似有萬把尖刀攢動,一種人格被汙辱的無言憤怒與感情被欺騙的深刻痛苦同時向她襲來。

果然被謝園一語中的!在他心中,她隻不過是無足輕重的角色,哪怕他在她麵前說得多動聽,在他心裡,終究是阿如分量重得多。強忍著悲憤淡然地付之一笑:“或許他是無心的吧。”

晚飯後,何雨心獨自一個人投進了蒼茫的暮色中,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放縱自己的思想潮水,那個深深的傷口被撕裂得鮮血淋淋,往日的情感湧上心頭,她想起自己一直以來從不為外界的看法所左右,對他一往情深的結果換來的隻是這樣一句話,她的心就有如刀絞般疼痛,更有強烈的悲憤——

我有我的人格!我的自尊!你憑什麼就說我不如她!是的,我承認阿如與你的感情比我與你的感情要深厚得多,她對你的恩情也比我對你的要多得多,但是你沒有資格以這個作為評價我與她的價值的標準!

你侮辱了我的人格,也玩弄了我的感情!我不是你寂寞中撫慰的一隻玩偶,我是一個人,一個人!我的人格與你的,與任何人的,都是平等的!我的尊嚴也不因為我是第三者而喪失殆儘了,我依然有我的尊嚴,不能任人踐踏的尊嚴!

何雨心任淚水肆流,衝動之下,她竟瘋狂地衝向他的住處,大聲地敲開了他的門。何岩風一臉詫異地望著她:“心兒?你怎麼來了?你哭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路來的滿腔怨屈頓時被他的一句話衝得煙消雲散,她“哇”地哭倒在他懷裡。何岩風輕輕拍打她顫動的肩,柔聲說:“先進來吧,我給你泡杯茶。”

何雨心依言坐下,何岩風為她沏了茶,卻見她隻怔怔地看著自己不說話,不禁奇怪地說:“你真讓我捉摸不透,來了卻又不說話了。”何雨心哀怨地望著這個男人,一時心潮澎湃,不知如何啟齒。何岩風抽出紙巾為她拭淚,他的手剛觸到她的臉,她似被針紮了一下,一把推開他的手,站了起來。她的頭腦已經清醒,她不是為了填補他的空虛而來,她更不是到這裡療傷來的,這個人,她是喜歡他,但他卻汙辱了她的人格,傷害了她的感情,她要離開他!

何雨心充滿諷刺意味地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這時已察覺到了她的變化,吃驚地說:“心兒,你——”走過來試圖擁抱她,卻被她用力地推開,她冷笑:“何先生,玩夠了嗎。”

有一瞬間的僵持,然後他問:“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相信我?”“相信你?”何雨心淒涼地笑了起來,“我相信自己是個大傻瓜!”何岩風皺了皺眉:“你到底怎麼啦?竟說些莫明其妙的話!”何雨心大聲地說:“你要我說出來是嗎?好,我就告訴你,我有我的人格,我的自尊,沒有人有權利以任何方式來踐踏我。我雖然不是個十全十美的人,但我是個真真實實的人,不是個沒有感情沒有人格的工具!”何岩風詫異地看著她:“這話從何說起?”何雨心笑意泠然:“你心裡明白。”何岩風微一沉吟:“我不明白,你告訴我你都聽到了些什麼謠言,不要去相信這些謠言。我對你絕不是逢場作戲!”

男人信誓旦旦的話並未挽回何雨心的心意。“哼!哈……那就多謝你的誠意,我沒福氣消受!”說完轉身就走。

“心兒!”何岩風在背後叫她。何雨心頭也不回,匆匆地逃離了這個傷心地。

街上風很冷,夜幕已經降臨,不時地有閃著照明燈的大車小車喧囂而過,何雨心拚命地蹬著車子,任兩耳風聲呼嘯,任兩眼淚水長流,路上的行人依然故我,冷冷地打她身邊經過,誰也不會去關心一個陌生人的喜怒哀樂。

何雨心這時又想起了謝園信中的話。哦,阿園,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你早已斷定我不可能做一個喪失自我的感情奴隸!我該早看清我自己!現在我要離開他,一定要離開他!

雖然何雨心昨天經受了一次沉重的感情打擊,使收取勞動成果的喜悅片刻化為烏有,但她親手辦的第一份報紙的誕生畢竟給她帶來了一絲矚光。

她思考著如何將這份報紙辦得更好些。她想到了項文豔,想和她探討一下,然而她發現項文豔對此全無一點熱情,而且精神狀態很是消極!

“文豔,我想辦報紙必須有一支支持我們的群眾隊伍,我決定去每個車間定額通訊員,一起召開個會議,安排好他們的硬性任務,指導他們寫作,來保證充足的稿源,你覺得怎樣?”

何雨心的提議馬上被項文豔否定。“不行的。總裁不會答應的。當初我和魯茜也曾試過,辛辛苦苦做了思想工作,建立起一支隊伍來,總裁卻一句‘開玩笑,叫農民寫文章!’,我們也就作罷了!呶,這裡還有名單,寫了不管用的,隻是掛個名罷了,又沒幾個會寫,寫出來也上不了檔次的!”

何雨心並不氣餒:“質量問題嘛——,我想我們自己來大刀闊斧地修改好了,修改的文章仍掛他們的名。”項文豔嗤了一聲:“這太不切實際了。一般文章連語句都不通,改起來很吃力,況且大篇幅地修改後的文章就全是我們兩人的風味了,這還能叫報紙嗎?”搖頭歎了口氣,“不過也隻能這樣。他們就這個水平了。車間裡大學生太少!況且每天12個小時的勞動哪裡還有閒情逸誌寫文章!這些人能交上來的算是積極性高的嘍!”何雨心問:“難道人才挖掘不出來?”項文豔說:“你剛來情況還不了解,這裡情況複雜著哩!以後你就知道,這裡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人才的,就是有也不會受人注意和尊敬。反正現在我已沒有激情,人都像老了十歲一樣,剛開始工作的時候,興致很高漲,想把什麼都做得很好,就像你現在一樣,但當你的熱情一次次遭遇冷水時,你還會燃起激情嗎?所以聽我的,得過且過吧,在這裡工作第一要素是打好人際關係,工作就應付著行了,沒必要拚死拚活的,不值得。”

何雨心有點不欣賞她這種消極的觀點,但她還不能下斷語,她確實是剛來不久,對工作麵臨的嚴峻她是意識到了一些,但她還不能完全理解項文豔的這番話。項文豔突然問:“小秋,你見過魯茜嗎?”何雨心詫異地搖了搖頭:“沒有。”項文豔說:“她才華橫溢,我看整個公司也沒人能及上她的,但她在這裡不受絲毫賞識,臨走的時候她大哭了一場,說都工作兩年了,一點兒感情也沒有,落得如此下場!我就勸慰她:你可好了,終於解脫了,應該高興才是!魯茜一走,鐘總就在下屬麵前揭她的短。他就是這個毛病,喜歡在背後說人長短,我被他說過很多回,有一回他還當著大家的麵罵我是‘神經病’!我當時有多傷自尊啊!說到底,農民就是農民,不管他變成什麼都難以擺脫其狹隘的小農意識和粗劣的素質。”

何雨心被震驚了。她是看過魯茜寫的文章的,寫得確實好,這種水平是一般人望塵莫及的,這樣的一個人才在這裡非但才華得不到發揮,而且精神上還受到如此的壓抑。

“你才來,可能還不知道,但你應該有個心理準備。”項文豔最後這樣忠告好友。何雨心被項文豔的一盆冷水一潑,心頓時寒了下來。但她並不是個沒有主見的人,這番話隻能作為她認識鐘誌亨這個人的一個憑據而已,要全麵地認識一個人是很難的,她要在事實中公平客觀地評價這位農民企業家。

雖然如此,項文豔的意誌消沉無疑給了她更大的壓力,她忽然覺得孤獨無助,她隻能憑自己這顆尚純稚的心去經受成熟過程中的風風雨雨。且不管以後的路是羊腸小道還是懸崖峭壁,是風平浪靜還是驚濤駭浪,現在她至少得鼓起勇氣走下去,因為她不得不頑強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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