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湖神神位

白之涵開門走上正廳，四下打量：水磨石地麵、但見四周的牆壁都刷著白石灰，帶著那個時代一貫的實用樸素風格——六、七十年代那時候還不象人們今天這樣普遍在家裡又刮膩子又鋪牆磚，有的還貼牆紙啊。

正麵是一張緊靠著對牆的黑漆四方桌，桌子兩側各擺著一張太師椅，牆上掛著一幅毛筆大字，上書就一個鬥大的水字，看旁邊的朱批落款是一九六一年。至於其他，這堂內再無任何彆的家具。

哦，對了，頂上吊著長管子的日光燈，真是久違了啊，相當符合那時代的潮流麼。牆角安著一台風扇：咳，這在那時候也是相當新潮了。看到這些充滿現代化氣息的電器擺設，我真的很懷疑，這種水府到底按照哪個標準、什麼規律生成的。而且看樣子住在這裡的應該是這人工湖的湖神，可是，湖神需要這些玩意兒麼？這底下的水域空間都不需要陽光的，還按個日光燈在這裡做什麼？

倒是桌上，遠看似乎放著什麼，等走近了，就看見上麵還擺著三樣東西了：首先是一立在那裡的、造型簡潔、看起來大概是普通青玉材質的牌位，上麵同樣用簡體楷書的金漆寫著“柳候人工無名湖湖神之位”幾個字。

其次是一方金印，金燦燦的擺在那裡，不過六分之一個手掌大，看起來似乎挺小巧玲瓏的，印手柄上也甚是光滑，沒什麼多餘綴飾，僅刻了幾道代表水的波浪紋在上麵。

最後是一張文碟了，有點象以前一條長紙帶、左右翻折成書本模樣的那種，封麵上同樣提著“柳候人工無名湖湖神文薄”幾個字。

三樣東西，全部嶄新如故。很顯然，這湖中雖然生成了這些東西，可是根本就沒人拿走，也就是說，這湖，從來就不曾有湖神在任職。

——可憐的湖，從它挖成到現在，就一直不曾有神祗過來掌握神位、護佑一方水土。直到它到即將被完全填埋、廢除的現在，它一直在靜靜等待著、盼望著、有人過來保護它、愛護它，這水邸、這神位，還不曾開始就已經要結束了。

目光深深凝視著那刻著湖神之位的神位牌，白之涵輕輕伸手撫摸上去，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麵薄薄的灰塵——神位生灰，神物自晦，它已經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了，一切都成定局。隨著外麵人們動工用機器填埋，這人工湖消失是分分鐘的事，這裡已經連維持自己清潔的力量都做不到了。

白之涵的家就在公園對麵的某單位大院子裡，這人工湖，就緊挨在家門前進出的必經之路上。在白之涵還小小兒的時候，上幼兒園、小學、初中乃至高中……除了在外地上大學那幾年，哪一天上學放學不打這湖邊經過？

多少年來，早就看慣了出門一踏上大路，便能一眼望見這一湖碧玉、波光粼粼。遠看湖上數座橋，或如九曲、或如月洞，從不同方向在水麵上橫過，遊人的五彩遊船在橋下其然穿行。錦鯉們搖擺著胖胖的身子，憨憨地把頭浮到水麵上，張大了嘴兒向人們討食……為了保護這些貪嘴可愛的小生靈們，白之涵還記得，小學時候他們這些小學生還專門組織了一小隊，專門勸告那些不自覺、專門趁著天兒晚偷偷跑到這湖邊垂釣的人——這裡不許釣魚！

小時候，也曾在父親的帶領下到這湖邊給魚兒投食、照相戲水；也曾和母親一起，租上一條遊船在湖中搖漿泛舟；在學校的時候，更在老師的帶領下到湖岸支起畫架寫生繪景……雖然現在親人都已遠去，以前共同在這裡留下美好回憶的老師與同學也各有各的前程，但美好的記憶是不會褪色的。

如今，這承載了這麼寶貴記憶的湖，就要在世間消失了嗎？白之涵心底升起濃濃的惆悵，不由輕聲而出：“如果這湖能保留下來該多好啊，真可惜，如果時間可以重來，給我挽救它的機會就好了。”

說著，一滴淚水落在湖神的神位牌上。

淚？我流淚了嗎？看著那滴在神位牌上凝而不散的水滴，白之涵驚訝、淩亂了，趕忙伸手摸上自己的臉，揉揉眼睛——她已經是阿飄了，難道阿飄也是能流淚的？而且這裡是水底也~~~水底！！到處都充滿了水，拜托誰能告訴她一下，為什麼淚水還能在這種地方保留下來，而不會直接融化在水中。

不過這當兒，還沒等到她淩亂完，麵前忽然又升起了變故：那滴即使在水也依然保持形狀凝而不散的淚滴，居然會發出柔和的、淡金色的光芒。緊接著神位牌也跟著發光了，淡淡的金光，越來越盛，就向會傳染一般，那原本放置在桌上的金印、湖神文薄也相繼發出了同樣的光芒。

金光將白之涵也整個兒包裹了進去，沐浴在其中，讓人覺得很是溫暖。白之涵地驚訝瞪著那滴神奇的眼淚，隻見它猛地一個紮子，攸地沒入那神位牌中。同時白之涵也覺得腦袋好象被個大錘子用力一敲，頭暈目眩、嗡嗡作響……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這是一眨眼兒的事情，白之涵用手捶了捶那還在脹痛的、被塞滿了無數信息的腦袋瓜子從地板上爬起來。

那神位牌已經重新回到方桌上，穩穩地立在上頭，上麵寫著湖神神位的幾個金漆字好象活了一般，不時有微弱金光在其上流轉，一閃而過。

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套上了一件淡青綠色的古裝衣服，料子看不出是用什麼做的，有點類似漢代深衣的款式，領口、袖口、衣擺都繡著簡單雅致的水紋圖案。

頭上感覺有些兒緊，摸摸頭上，一條湖水綠的絲帶配合著這身服飾將她的半長發在腦後挽成個小髻兒，不過由於頭發不夠長的緣故，下麵還有更多碎發散下來，堪堪垂到肩膀上。

剛才抬手的時候覺得左手上似乎戴著什麼重物，現在是看清了，原來手腕上纏著一條金線，線上吊著一隻小巧玲瓏、不過拇指頭大小的金印。那款式、那形狀——分明就是之前在桌上放的那一枚嘛~~~就是看起來縮水了好多。

而右手，得，不用說了，拿著的就是那本長紙帶兒折疊卷成的《湖神文薄》！

這什麼情況？隻不過是摸了下湖神牌位、發了幾句感歎、掉了粒金豆豆，她、白之涵，一個二十七歲在今天晚上才新鮮出爐的女鬼，居然就變成這即將填埋、壽命不久的無名人工湖的湖神了。

這一夜之間的命運還真是瘋狂，過山車般的大起大落也不過如此，白之涵弄清楚了現在的情況，感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