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怕人問兮不相見
從醉凰樓出來,梅舒借著微弱的雪光向落梅山莊趕去。路上的積雪沒及腳踝,整條街道都被大雪覆蓋,細碎的雪末落在發梢上,卷進領子裡,絲絲涼涼的。這場雪下得真的很大,在建康這座江南古城實屬罕見。
上次遇到這麼大的風雪還在很多年前,即使時隔多年,他還忘不了那場大雪給他帶來的莫大的恥辱和悲痛,那種令人窒息的看不到絲毫光亮的絕望常常讓他在午夜夢回時仍感到心有餘悸。就算那段悲痛時光的始作俑者早已化成黃土,而他也嘗試著忘記,可是……它還是如刀子一般割得他鮮血淋淋……
梅舒忘不了那場風雪,因為風雪裡還有……她……
忽而,匆忙趕路的腳步停了下來,梅舒皺了皺眉頭思索著什麼。片刻,微微歎了口氣,然後轉身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多年前那場風雪中她給了他希望,那麼現在就讓他來護她周全,為了她……也為了自己。
夜越來越深了,屋子旁樹枝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墨央拿起一個燈罩罩在微暗的燭火上,屋子裡瞬間明亮了一些。西城的張大爺一到雨雪天氣就犯咳疾,明早著人將藥方送過去。還有周大娘,常年替人縫洗漿補,到了冬天手上的凍瘡癢得厲害,天亮了托人一並將藥方送去吧。東城的王婆婆孤身一人,這麼大的雨雪不知是否有人照料,明早過去看看吧……
墨央一邊寫著藥方,一邊想著那些貧苦百姓的身體能否撐得住這場風雪。忽而,屋外響起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
“這麼晚了,會是誰?”墨央想著可能是誰急病送醫,急忙起身去開門。
門一打開,墨央就看到了門外站立的男子,體型修長,麵容俊朗,眉蘊山水,還有他身上風雪的寒氣中夾雜的梅花清香。
墨央看著他的臉,露出一個皎潔的笑容。
梅舒跟著墨央進了屋內,一股濃鬱的藥草味撲鼻而來。看著墨央略顯蒼白的麵容,梅舒皺了皺眉,輕柔的聲音中帶著些許責備,“這麼晚了你還在寫藥方?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要是……”
墨央微微一笑,眸光瀲灩,“不礙事,這幾日天氣不好,很多病人都感染了傷寒。”說著,墨央往案上的香爐裡放入一塊檀香,“這裡藥味太濃,彆熏著你。”
“我倒是無妨。”梅舒扶著墨央坐下,“漏夜前來,但願沒叨擾到你才好。”
“嗬,你我之間不必言此,”墨央給梅舒倒了杯熱茶,“什麼事但說無妨。”
梅舒端起茶盞,茶水的溫度從掌心向四肢擴散,他看了墨央恬靜的麵容,語氣輕柔道:“你有沒有一種藥能暫時改變人的容貌,讓彆人認不出來?”
墨央疑惑道:“你要那種藥做什麼?”
“琉影有位相識多年故人去醉凰樓找她,我怕她被認出來。”
“讓琉影拒不見客便是,為何還要易容呢?”墨央輕問道。
“此人是朝廷中人,來建康後指名道姓要見琉影,我擔心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梅舒頓了頓,接著道,“如果這樣的話,琉影躲著不見,反而讓人懷疑。”
墨央頷首,道:“我明白了,你且稍等片刻。”
梅舒輕笑,“有勞了。”茶水的氤氳撲在他線條分明的臉上,梅舒的眼中忽而流露出一道詭異的光芒。
清晨,琉影在樓下的鏟雪聲中醒了過來。昨夜的雪下卯時方停,街道上的雪堆到一尺多厚。一大早,朱雀大街兩旁的商家就開始鏟雪,鏟雪鏟得不亦樂乎。
琉影正在梳妝,門外響起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開了門隻見醉凰樓的老板夢娘急急忙忙走了進來,“琉影啊,王公子今天又來了,在樓下吵著要見你一麵呢!”
“夢娘不必理會他,他自然會離開!”琉影慵懶地回到梳妝台前細細描眉。
“哎,那王公子可說了,今天要是再見不到你,他可就要拆了我這醉凰樓呐!哎呦,小姑奶奶,我可求求你了,你就出去見他一麵吧,就見見他而已,你又不會少塊肉!”夢娘苦著臉,“王公子出手可大方啦,一出手就五百兩呐!”
“我剛進醉凰樓時,夢娘可記得當著梅公子的麵答應我什麼?”
“是是!我是當著梅二公子的麵答應你絕不為難你,不強迫你做你不願意的事!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嘛,來的人可是戶部侍郎,要真是惹惱了他,彆說我這小小的醉凰樓,就算他梅家的落梅山莊也不敢怠慢啊!”夢娘急得團團轉,可又不敢強迫琉影,且不說她有梅舒做靠山,就單單憑她彈得一手好箜篌,可謂繞梁三日,要是得罪了她,這醉凰樓的生意不知道會少多少!
琉影將一支雕花鎏金釵插入發髻,嘴角彎出一道戲謔的弧度,“夢娘莫急,你下去跟王公子說今日我身體不適不宜見客,讓他三日後再來,我定如他所願。”
“當真?!”夢娘見琉影鬆了口,樂得喜上眉梢,眼角眯出兩道魚尾紋。
“自然當真!”琉影想到昨夜梅舒已經答應她替她想法子,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她見了王恒笙,梅舒有什麼辦法能讓自己不被認出來。
而王恒笙在樓下等了半天也沒見琉影下來,心中越來越急躁。他有種感覺,琉影就是他要找的人!自己前天來到建康便直奔醉凰樓,想要證實心腹提供的線索是否屬實。他報出自己的身份和姓名,想見琉影一麵,誰知她再三推脫,拒不見客,這讓他更加懷疑。要是沒報出自己的名字就好了,興許她早就出來了!
“王公子啊,實在不好意思,琉影她感染了風寒,不宜見人呢。嗬嗬。”王恒笙正胡思亂想著,隻見夢娘搖擺著腰肢從樓上下來。
“她病了?!我上去看看!”王恒笙一聽說病了,就急著要上樓。
“哎哎,王公子,琉影姑娘不宜見人。”夢娘急忙攔住往上衝的王恒笙,笑道,“她說了,讓王公子三日後再來,到時她定如約相見。”
“三日後?”王恒笙正要說什麼,忽然想到記憶中那個小女孩是個倔強的人,決定好的事不肯輕易更改。他沉吟片刻,歎道,“也罷,你好好照顧她,我三日後再來找她。”
“哎呀,王公子,我們這裡除了琉影,漂亮的女子多得是!個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您要不要再看看其他姑娘?”夢娘見王恒笙要走,急忙笑道。
王恒笙擺了擺手,他不是來尋花問柳,他是來證實琉影是不是她……
王恒笙出了醉凰樓,徑直向位於建康東城的落梅山莊走去。落梅山莊裡的主人梅懷夏是戰功顯赫的靖西侯,一生戎馬,殺敵無數。然而五年前,林氏一族謀亂,王相國與梅懷夏聯手平亂,才避免江山易主。此次來建康,父親特意交待他要去拜訪落梅山莊。來建康數日也是時候登門拜訪了。
至於那位叫琉影的琴伎,他既希望她是自己心中想著的那個人,又怕她真的是那個人……
罷了,王恒笙搖了搖頭,是與不是,等見了她就知道了。
琉影站在樓上的窗戶旁看著漸漸走遠的王恒笙,他穿著月白的長袍,腰間掛著一塊羊脂玉,走路的樣子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喂!蠻丫頭,我爹爹說長大後我要娶你做新娘,是不是真的啊?!”他一邊擺弄著他的小木劍,一邊語含委屈的問她話,似乎娶了她就吃了大虧了。
“哼!你想得美,我才不嫁給你呢!大壞蛋王恒笙!”她把月蘿剛摘的蓮藕仍在他臉上,轉身就跑了!
一股淡淡的酸澀忽然湧上心頭,或許是自己太過謹慎了,應該相信恒笙不會害她,隻是如今的她該如何麵對他,他有是否知道她早已不是他口中的蠻丫頭了。
晌午時分,梅舒在聞梅亭備下酒水與王恒笙小酌,王恒笙登門拜訪,梅蕭夏身體不適,讓自己代為招待。
“好多梅花,真沒想到山莊內竟還有這麼大的梅林。”王恒笙站在亭邊讚道。
聞梅亭外數百梅樹在寒風中開得正好,無數朵梅花如同白紙上傾灑下的紅朱砂,那麼的奪人眼目,就連風中都縈繞著淡淡的梅花清香。
“這片梅林是家父早年種下,有三十多年了。”梅舒眼角浮出一絲戲謔。
“哦?沒想到侯爺一介武將,也竟有文人踏雪賞梅的情懷。”王恒笙笑道。
“嗬,也許是吧!對了,不知王大人此來建康是公乾還是?”
“江南大雪,許多地方出現了雪災,我受命南下視察災情。”
“原來是這樣。恕在下唐突,聽聞王大人來建康後留戀醉凰樓,對那裡的琴伎琉影似乎很是上心,不知是何緣故?”
王恒笙聞言,手指微不可聞的抖了抖了,心中付出一絲戒備,英俊的臉上忽然有了一層抑鬱之色,隻是那麼一刹那,又恢複如初。
梅舒見狀,眸光一冷,笑道:“那琉影姑娘雖然琴藝絕佳,卻目無下塵,性情極為孤僻,在下昔日求見也是碰一鼻子灰。而且她的容貌也不是如傳言。依我看,王大人還是莫要糾纏的好,萬一女子做出有損王大人名聲的事情,就不好了。”
王恒笙搖了搖頭,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奈,“我並不是為她的容貌!我找她是為了……”王恒笙忽而頓了頓,略帶戒備地看了看梅舒,“我有我的原因,其中緣由不便細說,梅兄不要再問了!”
梅舒聞言,心中的那個原本有些模糊的想法漸漸清明起來,這個王恒笙言語得體,溫潤如玉,並非奸邪之人。而且他如此執著要見琉影,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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