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玉鐲失兮汙言起

就在琉影還在為月蘿的事傷神時，建康城外的醫館外，梅舒和墨央正在給門外排隊的貧苦百姓施米，從晌午一直發放到暮色臨近才發放結束。墨央臉色還是那麼蒼白，梅舒勸了幾次讓她去休息，她都搖頭堅持。

“十石米終於發完了，真是多謝你了。”墨央擦去額角細密的汗水，鬆了口氣，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

“雪再這麼下下去，隻怕會有更多人受災，我所能做的不過是杯水車薪。”梅舒拍了拍墨央肩上的雪末，濃眉微蹙。

“這幾日附近村莊已有不少難民來城裡乞討，都是受大雪影響。”

“那我明日再送些米來，能幫助多少是多少吧。我力不能及的，隻有靠官府了。”梅舒說完，輕輕握住墨央冰冷的手，聲音溫潤道：“你臉色越來越差了，真的不要緊？要不你休息幾日，我找個大夫來替代你？”

墨央搖了搖頭，輕笑：“我的身體一直如此，等天氣暖和了就好，不礙事的。”

“怎麼不礙事！”梅舒蹙著眉，眼眸裡一絲疼惜，一絲責備，“凡事不可勉強，就算行善積德也要量力而行。你若病倒了，以後誰來給他們治病？！你今晚彆再去義診了，我去城裡找個大夫來替你，你好好休息休息。”

“好了，我知道了。”墨央看著梅舒嚴肅的神色，不禁失笑，“你就彆嘮叨了，我聽你的就是，以後我就天天在裡麵躺著，什麼事也不乾，行善積德的事就交給你梅二公子了，行吧？”

“你啊，”梅舒無奈歎口氣，相識多年他知道墨央的心性，“我山莊裡帶了幾味珍貴的藥材過來，你把它們熬了喝下去補補身子。”梅舒看著墨央如繁星般璀璨的明眸，聲音輕柔得如同拂過湖麵的春風，“墨央，對我而言你是我最親最親的人，我不希望你有事，所以，你若有什麼為難之處，請你一定告訴我。”

“嗯，”墨央輕笑，長及腰部的青絲在風中飄散，“對墨央而言，梅舒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像哥哥一樣……若有需要，墨央一定不會客氣。”

梅舒點頭，笑容和煦如同春風。

燈火，搖晃，風雪，陣陣。月蘿進來的時候梅延正依靠在暖榻上，一隻手捧著紫金手爐，另一隻手捏著棋子神情專注地看著前麵茶幾上擺放的棋盤。

白字與黑子交錯在一起，兩者旗鼓相當，難分勝負。梅延的麵容在燭火的掩映下忽明忽暗，明明是很英俊的麵容，偏偏蒙上一層讓人看不真切的光影。

“回來了？”聽到月蘿進來的腳步聲，梅延頭也不抬地說道。

“嗯。”月蘿答應了一聲，替梅延倒了杯熱茶放在茶幾上。

“今天做什麼去了？”梅延望著前麵的棋盤，聲音卻傳到了月蘿的耳中。

“沒有做什麼，不過是在山莊裡走走。”月蘿麵無表情地答道。

“是嗎？我怎麼聽說你和那個叫琉影的在聞梅亭裡彈琴呢？嗯？”梅延在棋盤上落了粒黑子，線條剛硬的臉上閃著冷光，“你們以前認識？”

“不認識，琉影姑娘盛情相邀，卻之不恭。”月蘿皎潔如月的臉上依然是淡淡的表情，連聲音裡都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

“嗬，那這琉影姑娘還真是奇怪，三番五次的對你這個下人示好！不過話說回來，老二找來這位琴伎的確不簡單，進山莊才幾天，老頭子就把我娘的琴譜送給了她。老二有她做先鋒，以後的日子肯定也越來越順心了！”

月蘿沒有說話，隻是幽深的眸中忽而閃出兩朵幽火，很快又消失在眼波深處。

半響，梅延落下最後一粒棋子。他抬起頭看著站在一旁的月蘿，見她渾身散發出一道清冷的光輝，眉眼如畫，氣質脫俗，完全沒有尋常侍女的庸俗之氣。梅延嘴角彎出一絲詭異的弧度，“你真的隻是個下人嗎？”

月蘿轉過頭對上梅延冷銳的目光，心中那棵壓抑很久的蔓藤像吸足了養分般迅速生長，瞬間蔓延到身體裡的每個血管內，瘋狂的吸收著她血液裡無窮無儘的恨意。然而，月蘿的眼波微微流轉，她平靜地說出一句話：

“是的，月蘿隻是個下人。”

“嗬嗬，月蘿，你跟著我有五年了吧？”梅延冷笑，“你還真當我是傻子？！”梅延從暖榻上下來，伸手掐住月蘿光華白皙的下巴，幽眸中冷光碩碩，“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月蘿抬起頭，絲毫不畏懼梅延眼中的寒氣，恬靜的臉上似乎還有隱隱笑意。

梅延冷哼一聲，放開了月蘿。他走到窗邊，借著雪光看著屋外大片大片的梅樹，朱紅的梅花在風雪肆拂下，愈加清麗多姿。

梅延冷笑，這落梅山莊最不缺的就是梅樹，每間屋子旁，每個角落都有一顆甚至數棵。梅蕭夏會在山莊內種這麼多的梅樹，不是因為他喜歡，而是因為她……他的摯愛，梅延的娘，因為她喜歡。

老二的疏萼彆院裡也有一棵梅樹吧，聽下人們議論說他那棵梅樹是整個落梅山莊內長得最好的，花開得最多的。

是嗎？那還真要去見識見識呢，梅延笑了笑。

梅蕭夏又派人送來了好多東西，珠釵，綾羅，古玩等等。這梅蕭夏也有些奇怪，每次把琉影喊去，隻讓琉影給他彈上一曲箜篌，期間他總是靜靜地看著琉影，也不說話。有時候琉影覺得，他的眼睛雖然看著自己，心裡卻在想著其他事情，隻是他眼神裡偶爾流露出的柔光讓琉影暗暗好奇，這位曾經叱吒沙場的王侯也有屬於自己的一段柔情往事吧。

“琉影姐姐你看，好漂亮啊！戴在姐姐頭上一定好看呢！”擁翠拿起一支剛送來的琺琅紫玉發簪，笑著向琉影說道。

琉影看都沒有看一眼，自顧自地翻閱著手中的一本詩集，“你要是喜歡就拿去吧！還有桌上的那些，你都拿去。”

“啊？這些都是侯爺剛派人送來的，你都不要啊？”

“不要！”琉影冷冷說出兩個字，聲音裡甚至還有些厭惡。

“哦…”擁翠吐了吐舌頭，正準備把東西拿下去。忽然，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一群人正向緲音閣走來。

琉影放下詩集，對擁翠說道：“你快去看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話音未落，隻見妙楓帶著幾個大漢闖了進來，不由分說一巴掌扇向擁翠，擁翠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住手！”妙楓還要再打，琉影急忙擋在擁翠麵前，怒道：“你這是乾什麼？！”

“乾什麼？哼，我倒還想問問琉影姑娘你想乾什麼！”妙楓冷笑，一雙桃花眉目中閃著陰森森的光芒。

琉影扶起擁翠，看著擁翠紅腫起來的半邊臉頰，怒不可遏：“你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打她？！”

“我不但要打她，我還要打死她！你還真會教奴才啊，教什麼不好偏教她偷東西，還偷到姑奶奶頭上！哼，我看她是活膩了！”

“偷東西？”琉影一愣，看了一眼擁翠，隻見擁翠捂著臉，連連搖頭，邊哭邊說：“我沒有，我沒有偷她的東西。”

“沒有？！那我梳妝台上的那塊羊脂玉手鐲哪去了？好幾千兩的東西你也敢碰？！”妙楓說著又揚起了手向擁翠臉上扇去，琉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道：“她說沒有就是沒有，你自己的東西不好好看著，弄丟了就來怪彆人？！”

“我自己屋子裡的下人當然不敢碰！肯定是她那天去我屋裡補衣服順手牽走了！真是好大的狗膽！”妙楓說完，又對身後站著的幾位大漢喝道：“都站著乾什麼？！給我把這賤丫頭的手給剁了！”

“你們誰敢！”琉影冷喝一聲，絕美非凡的臉上籠罩一層寒霜，連同聲音也如寒冰般冰冷刺骨，“我們是侯爺請來的客人，彆說擁翠沒偷你的手鐲，就算她真的偷了，要打要罵也由不得你們做主！”

“嗬嗬，”妙楓冷笑，“琉影姑娘還真會拿雞毛當令箭啊。你是要找侯爺做主是吧？好啊，那我們就去找侯爺評評理，我看你們還有什麼臉留在落梅山莊。快把她帶走！”

兩個大漢拖著擁翠就往外走，“琉影姐姐救救我，我沒有偷東西，真的沒有。”擁翠轉過頭向琉影哭求道，聲音淒厲。

琉影心裡很是著急，她相信擁翠的為人，這次肯定是妙楓特意發難，難怪那天她突然要求讓擁翠去幫她縫補衣服！妙楓下手狠辣，不知道她會怎麼折磨擁翠！琉影急忙跑出緲音閣去追妙楓她們，在路過一座假山時，迎麵遇上正和福伯說話的梅舒。

“怎麼跑得這麼急？發生什麼事了？”梅舒拉住她，不解道。

“擁翠有麻煩了，你快跟我去救她。”看到梅舒，琉影剛才還急躁的心稍稍有些平息，她拉著梅舒一起去追妙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