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降災兮故人來

梅延被梅舒誤傷之後一直在床上躺著，每日都由月蘿親自煎藥送服，梅蕭夏讓妙楓把山莊內珍藏的人參、靈芝等珍貴藥材都拿出來送到了梅延那裡。就這樣不出半個月，梅延脖子上的傷口已經將近痊愈，隻是會留下一道扭曲猙獰的疤痕。

今年江南一帶，自入冬以來，一直雨雪不斷，柳絮般的大雪斷斷續續下了兩個多月。江南諸城遭遇百年罕見的雪災，大批大批的災民湧進城內乞討，城外的道路上甚至有受災百姓凍僵的屍體，在雪地裡散發出腐臭的氣味，引來幾隻野狗瘋狂的撕搶。每天都有大批的災民聚集在官道兩旁，一有馬車和行人路過，他們就衝上去伸出乾枯瘦弱的手乞討點吃的東西。

梅舒一大早就和墨央在醫館旁搭起了粥棚，每個受災進城的災民都能分到一碗薄粥。看著前麵越來越多的災民，墨央顰眉緊蹙：“災民的太多，粥不夠分。”

“我已經讓福伯帶人去糧店買米了，今天得先把這批災民給發完。”梅舒安慰道，幽黑的眸中也是掩飾不住的擔憂，“這麼多的難民，單憑你我根本不可能救濟的了，還需官府出麵。”

“城中已經聚集那麼多的災民，官府為何還不肯開倉放糧？”

“建康城雖然富庶，但恐怕官府存糧也不足以救濟上萬災民，還需朝廷撥糧賑災。昨日我聽說劉尚善去山莊找老頭子商量賑災的事，若我所料不差，朝廷派來賑災的人這幾日應該能到建康。”

“但願如此吧。”墨央看到道路旁的樹下一個個蜷縮著的災民，心生憐惜。她和梅舒能幫助的隻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絕大多數的災民還在忍凍挨餓，現在隻有希望朝廷儘快賑災，還有這場大雪趕快停歇，不要在無休無止的下下去了。

墨央歎了口氣，原本就蒼白的臉色因憂慮又添了幾分病態，“我這裡還有些防寒的藥，我給他們分下去。”

“嗯，你也彆太勞累了，不舒服就去休息。”梅舒叮囑道。

梅舒猜得沒錯，朝廷派來賑災的人很快就到了建康，但是沒想到會這麼快。下午剛施完粥回到落梅山莊，梅蕭夏就派人來喊他去主廳。梅舒來到主廳時，隻見主廳內坐著的除了梅蕭夏，還有另外兩個人。其中一個穿著灰色長袍，油光滿麵，肥頭大耳，身材略胖，正是建康城的知府劉尚善。而劉尚善對麵身著赤色長袍的男子，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俊朗，烏黑深邃的眼眸，泛著爽朗不羈的色澤，他看到梅舒進來，嘴角微微揚起。

“彆來無恙啊，梅二公子。”赤袍男子起身笑著跟梅舒打了個招呼。

“彆來無恙，王大人。”梅舒也笑著回應道。

赤袍男子爽朗一笑，拍了拍梅舒的肩膀。原來朝廷派來賑災的人竟然是王恒笙，這讓梅舒有幾分意外。

“喲，敢情王大人與二公子是舊相識啊，哈哈。”劉知府見狀立即諂笑道，“二公子安好啊。”

梅舒點了點頭，這個劉知府在百姓口中名聲不佳，是個平庸無能又好大喜功之輩，梅舒不願搭理他。“王大人是不是為賑災之事而來？”梅舒問王恒笙。

“不錯，此次江南一帶遭遇百年一見的大雪，受災範圍甚廣，黎民飽受饑寒之苦。聖上仁德治天下，定會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特派在下押運糧草來建康賑災。”

“隻可惜朝廷連年征戰，國庫空虛。此次王侍郎帶來的糧草恐怕不足以救濟建康城數萬災民啊！”劉尚善搖頭道。

“正因為如此，晚輩和劉知府才會在這個時候拜訪落梅山莊，”王恒笙看著梅蕭夏，神色恭敬而又嚴肅，“落梅山莊富甲一方，多有糧食布匹，侯爺也是厚心仁德之人，不知侯爺能否捐出部分存糧，協助晚輩賑災。”

“自然無妨，落梅山莊乃聖上賜建，皇恩浩蕩，老夫哪有不願之理。”

“哎？怎麼不見大公子啊？”劉尚善環顧了四周，沒有看到梅延，問道。

“梅延前些日記受了傷，不便見客。”梅蕭夏看了一眼梅舒，接著道，“老夫已經很久不過問這些事了，梅延受傷不能行動，那就讓梅舒負責從山莊內撥糧吧。你去庫房看看，能撥多少就撥多少，務必協助好王侍郎和劉知府賑災。”

梅舒答應了一聲，回頭看到王恒笙的爽朗的笑容。

四人當下就賑災細節進行詳細的商量，直到夜色降臨。梅舒送王恒笙出門時，王恒笙忽然停下來，“我去了醉凰樓，夢娘說她在落梅山莊。”

梅舒點了點，“你上次走後她就來了。”

“她來落梅山莊乾什麼？”王恒笙皺著眉，“難道她不知道你爹就是平定林氏之亂的大臣之一。不，她肯定知道，那她？”

梅舒輕笑，“你們自幼相識，她的性情你也清楚。她來此肯定有她不得不來的緣由，王侍郎不必太過擔憂。”

“哎，我說你真沒勁！”王恒笙斜了梅舒一眼，“你小時候在洛陽的時候，我們也在一起玩過幾次，也算老朋友了吧。彆王侍郎王侍郎的叫我，多生疏。”

梅舒點頭，他幼時朋友不多，王恒笙就是其中一個。雖然梅蕭夏和王相國來往不多，但他和王恒笙倒是在一起抓過蛐蛐，爬過樹。那時的兩個小男孩都是無憂無慮，無暇純淨之人。隻是後來，他流落在外，娘親和燭兒相繼病亡，他再回到侯府時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天真爛漫的男孩。

“我可以去見她嗎？”

“當然可以，她就在緲音閣，我帶你去。”

緲音閣內，燭光點點，案上的香爐裡散發出嫋嫋清香。小火爐裡“咕嚕咕嚕”地燙著酒，酒水蒸騰出的熱氣在半空中凝結成薄如蟬翼的雲霧。琉影倚著窗，纖細的手指隨意撥弄幾下琴弦，便有婉轉悅耳的音符流出，

“哈哈，小漣羽的琴聲還是那麼好聽！”忽然的，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男聲，爽朗渾厚，卻又帶有一絲不羈。琉影一怔，急忙回過頭，隻見那位體型健碩，眉目俊朗的男子正帶著春風般溫潤的笑容看著自己，燭光映入他的眼中，點點眸光宛如盛夏裡的滿天繁星，嘴角那上揚的弧度也在告訴琉影他的喜悅之情。琉影呆在那裡，心中有驚，有喜，有困惑，有憂慮，一時間她竟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麵對這個毫無征兆就出現的男子。

“你就這個表情啊？”王恒笙看著呆在那裡的琉影，撇著嘴失望道，“數月不見，你好歹也應該表現得高興點啊，不然多傷本公子麵子。”

琉影失笑，心中頓時輕鬆不少，連日來的抑鬱也去了幾分，不禁挪揄道：“有什麼好高興的，我還不知道你嗎？王公子一出現準沒好事。”

“哎，你這話可就不對了，不就小時候弄壞你一個布娃娃嘛。漣羽，我跟你說啊，如今我可是……”

“王兄，”梅舒輕聲打斷王恒笙，“這裡沒有林漣羽，隻有琉影。”

王恒笙頓了頓，反映過來。他收起嬉笑，看了看容顏依舊絕美的琉影，對梅舒說道：“梅兄能否讓我和琉影姑娘單獨說幾句話？”

梅舒用眼神詢問琉影，琉影對他點了點頭，“好，王兄請便。”

看著梅舒走出屋子，琉影放下赤羽，拉著王恒笙坐下來，給他倒了杯茶，輕聲開口：“恒笙，你怎麼來了？”

“江南雪災，我奉命來賑災。我一到建康就去醉凰樓找你，夢娘說你在這裡。哈哈，你果然在這裡啊。怎麼樣？本公子說我們一定還會再見，沒騙你吧？”

琉影輕笑，打趣道：“原來是賑災，真是世事難料啊，以前那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竟然成了心懷百姓的朝廷大臣了。”

“你就彆擠兌我了。”王恒笙看著琉影的臉，燭火的光影照在她的臉上，讓原本明若嬌花的麵容更天幾分嫵媚，心中忽而有了幾分感慨，“看你的氣色還不錯，你不跟我說說你為什麼會在落梅山莊？”

“嗬，我在這裡肯定有我要做的事，你就彆問了。”

“我怎麼能不問，我上次說要帶你回洛陽，你說你要留在建康。你留在建康就算了，又怎麼會跑到落梅山莊來？你難道不知道？梅蕭夏也是平定林氏謀亂的大臣之一，你的身世要是被他發現，你就難逃殺身之禍啊。”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琉影輕笑，看著王恒笙略含不安的臉色，安慰道，“他不會發現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你彆擔心，我有分寸。”

“琉影，老實告訴我！”王恒笙突然抓住琉影的衣袖，眼睛緊緊地盯著琉影，神情嚴肅道，“你來落梅山莊是不是想找梅蕭夏報仇？”琉影聞言，肩膀微微一動，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你不要做傻事！林氏一族謀亂是事實，並非有人蓄意謀害！你爹林業，你大哥林子翔，二哥林昭明勾結宦官，結黨營私，甚至私通外邦，這些都是事實！梅蕭夏身為朝廷棟梁，保衛社稷安寧是他的職責，他沒有做錯！”王恒笙頓了頓，聲音柔軟下來，“況且，當年打垮林家我爹也有份，你跟我說過你不怨我爹的……”

琉影垂下眼瞼，長而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她緊緊握住手裡的茶杯，指節處泛出一絲蒼白，眉間那朵寒梅發出清冷的光芒，讓她忽而有個幾分落寞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