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昏官

縣令原是個糊塗蛋，一聽倒也在理，便問黃千鶴道：“這話對麼？”

黃千鶴冷笑道：“我隻知殺了人償命。這賤婢信口開河的話，我不知道。”

縣令大怒，連連拍著驚堂木道：“你這潑賊，膽敢頂撞父母官，咆哮公堂，這還了得！”不容分說，遂當判了死罪，芸兒由官擇配。老漢急得隻是發抖，卻被縣令吩咐差役趕了出去。黃千鶴釘鐐收監，隻等上麵回文到來，就地正法。

那時正值高迎祥軍攻略中原，各地非常吃緊，上麵一接到此項文書，便批了個就地正法。中牟縣得了回文，次日升大堂，傳齊一應衙役馬快等人，在大牢提出黃千鶴，略問了幾句，便命上綁，插上斬旗。黃千鶴隻垂了頭，由他們擺布。縣令親自監斬，衙役、馬快、牢子等人押了黃千鶴直赴殺場。

這個消息一傳出去，看熱鬨的人擠滿一街，都指指點點地說黃千鶴有膽量，是英雄，死了未免可惜。

老漢聞得信時，黃千鶴早已綁至教場，隻等時候一到，便須開斬。老漢一急，幾乎暈厥過去，即喚豹兒一同趕至教場，豹兒嚇得死也不敢進去，老漢央求衙役放他至黃千鶴身前，流著兩行淚，一句話也說不出。

黃千鶴雖然身上五花大綁，卻若無其事的，見老漢這般情形，喊道：“老錢你休哭，再過二十年，不又是個好漢！我也無甚話說。你早回去好，這裡不能多留。”

老漢哭道：“不想事情來得恁地迅速，我還想上省去代少爺伸冤哩。”

黃千鶴道：“人是我殺的，去伸什麼冤！”

老漢拭著淚道：“最好請縣太爺把我斬了，替代少爺。”

黃千鶴不覺笑了起來，催他走，道：“快去罷，再多說縣令不準的。”

邊上的劊子手也道：“這時除非皇上的聖旨，才可救得了人，餘下想都不要想。時候快到，去罷，去罷。”說著，便把老漢直推出去。

這時，教場上看殺人的何止幾千，男男女女，你推我擠，見老漢向黃千鶴說這些話，都說他是個義仆。人叢中卻走出個獨腿丐來，一縱一跳地走至老漢跟前，唱個大諾，老漢以為是要錢的，便給他一個錢，乞丐道：“不要錢，我看你這人的良心倒好，可憐我今天因為趕著看殺人，連飯都沒去討，而今腹饑難熬，腳又不能多跑，可否請你老到街上買塊大餅來我吃？”

老漢本來心慈，看他一條腿怪可憐的，隻得答應去買。乞丐待老漢走後，便縱縱跳跳擠進殺人的地方。

許多衙役執了藤鞭亂抽，不準閒人撞近犯人身前，忽見一個一條腿的乞丐，硬向人群裡擠，便似狼虎般跳過來，把手中藤鞭一揚道：“哪裡來的化子，不去乞討，也上這裡來擠，想是不耐煩活，來湊數的？”

乞丐笑道：“難得有熱鬨事，讓我化子也長長見識。”

衙役喝道：“不行，不行，快走遠些，再嚕蘇抓去見太爺，二百板子一麵架，那你才吃不了兜著走呢。”

乞丐道：“看殺人又不犯禁，管他太爺少爺，就是皇帝來，也嚇不倒人。”

衙役聽他言語強硬，不禁大怒，正要舉起藤鞭抽那乞丐，卻聽得講武廳上一聲喚，說是時候已到，劊子手請監斬官驗過刀，回身來至犯人身前去了架，正待動手。

黃千鶴忽笑道：“老兄，真要殺麼？”劊子手把雪亮鋒利的鬼頭刀一揚道：“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這是王法，爽快些，代你做得地道。”

黃千鶴道：“且慢！我還得去會個朋友來。”說畢，隻一用力，指頭般捆綁的繩索，腳上的鐐，早紛紛斷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黃千鶴既脫去捆綁，一腿便踢翻個劊子手，搶過手中刀，一路使將過去，早砍倒三五個。

那個一條腿的乞丐，在人圈外麵仰天打了個呼哨，在腰裡掣出條軟鞭來，一路往人叢裡打去，瞧熱鬨的人齊發聲喊，紛紛奪路逃命。衙役人等，見這情形，知不可敵，也就自顧逃走。講武廳上監斬的官，卻嚇昏了，慌忙把衣帽一脫，雜在人叢中逃命。

不消一時教場上靜悄悄的，隻剩兩人：一個是黃千鶴，一個便是一條腿的乞丐。黃千鶴笑向一條腿的乞丐道：“劉大哥，這事鬨得更大了。”

乞丐道：“鬨得再大些，我劉一腳 卻不怕。”

黃千鶴道：“彆的休說，我們且投往哪裡去？”

劉一腳 道：“你且去投奔高闖王，他們那裡正在收羅人材，我卻須往北方一行，多則一載，少則半載，再與你相會。”

黃千鶴躊躇道：“高闖王雖在收羅人材，像我裡麵無一人相識，去投奔他怎肯收留？”

劉一腳笑道：“不瞞你說，我並非什麼乞丐，實是高闖王的探報。這次奉了軍師牛金星的命令到北方去探軍情。你去投奔牛金星，說是劉一腳 介紹你來的，保可重用。”

黃千鶴道：“恁地也好，事不宜遲，即刻動腳。”

劉一腳 道：“莫慌！你這模樣，人家一看便知是個犯人。”

黃千鶴低頭一瞧，不覺好笑道：“這時到哪裡去覓衣服。”

劉一腳 道：“我早就代你預備了，快跟我來穿著罷。”說著，便走到教場角子裡一顆大樹上，取下一個包裹來。

黃千鶴接在手裡，打開看時，哪有什麼衣服？卻是一些野草，夾著幾塊石子。黃千鶴道：“大哥，你是和我開玩笑的，哪有甚衣服在內？”

劉一腳 一看，叫聲：“奇怪！我明明有幾件衣服包在內的，怎麼會變作石子與草呢？”

黃千鶴在包內細細一檢，卻見有一張小小白紙，上麵潦潦草草的寫著幾個字道：“衣服在我處。”下麵畫了一隻大蟲。劉一腳 接過一看笑道：“原來他也在這裡。”

黃千鶴急問是誰，劉一腳 且不回答，隻仰著頭打了三個呼哨。說也奇怪，呼哨才過，驀地麵前多出一個人來。黃千鶴大吃一驚，打量那漢時，隻見他身強力壯，藍布大褂，翻頭皂鞋，約莫三十多歲，額角上顯著酒杯大小的白瘢。

劉一腳 對著那漢道：“鄭大哥幾時來此？怎不先會我，卻和人開玩笑？”

那漢笑道：“今天才到，聽說這裡殺人，便來瞧個熱鬨。卻遇見你也在此，人多不便說話。後來看你們殺退官兵，大反殺場，不知是甚意思？因此暗中將你們的衣服拿了，看你們究竟怎樣？不想你就知道是我，被你三個呼哨，隻得現出真相來。”

劉一腳 道：“既然如此，你快把衣服取來，好讓他更換了說話。”

那漢即回身縱上樹，將衣服取下來。黃千鶴接過，上下齊換了。

劉一腳 對黃千鶴道：“這位姓鄭名彪，外號人稱巡山虎。十八般武藝件件皆精，並擅隱身術，江湖上沒一個不怕他三分的。”

鄭一貫笑道：“好了，再說下去，我可站不住了。”

黃千鶴道：“尊名久已耳聞，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鄭一貫道：“請問貴姓大名。”

劉一腳 搶著說道：“你二人是一類的，一個巡山虎，一個卻是震山虎，姓黃名千鶴。”

鄭一貫正想答話，忽聽遠遠的人喊馬嘶。劉一腳 道：“不好！定是官兵追來，我們須得抵擋一陣。”

黃千鶴把手中鬼頭刀一揚，道：“我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殺他個片甲不留，乾淨走我們的路。”

話猶未了，一大隊兵馬已衝進教場，當頭便有三五個小兵，各執條長槍，見三人，齊發聲喊，挺槍直刺過來。劉一腳 、黃千鶴正要迎敵，鄭一貫搶上前道：“二位休動手，看我打發他們。”說著，赤手空拳向官兵喝道：“不生眼的狗材！卻也來使刀弄槍，惹得老爺發火時，教你們一個個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