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突然睜開了眼睛，但第一眼看到的卻是灑滿了星辰的天空，還有那一輪足有臉盆大小的月圓。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的月亮卻是紫色的，就像是異世界的天空。我疑惑的爬了起來，下意識的看了看四周，然後我驚恐的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鋪陳舊的棺材裡。是的，是棺材裡。

這是一個還未填埋的葬坑，被挖出來的泥土懶散的堆在葬坑的兩邊。儘管我又驚又怕，但我還是保持著本該有的冷靜。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爬出這個陰森森的葬坑，然後我發現自己竟然在一片沒有儘頭的墓園裡。一眼望去都是大大小小的墓碑，有年頭久遠的，也有剛剛豎立的。

我看到了一棵不知經曆了多少年頭的古樹，它早已經沒有了樹葉，生硬的枝乾就像是凍結的乾屍一樣。樹上落著幾隻黑色的烏鴉，它們那綠色的雙眼就像是幽靈一樣，而且還在發出詭異的尖叫。

一陣寒冷的陰風從身邊吹過，讓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整個世界仿佛就隻有我一個人，我害怕極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來到這個古怪的地方的，而且不管怎麼去回憶，都沒有半點印象。我害怕的對四周大叫：“有人嗎……有人嗎……”但是除了我的回音之外，幾乎什麼也聽不到。

我以為自己又做噩夢了，所以便給自己的手臂咬了一口，但卻感覺到了硬生生的疼。也許夢境中也能夠感覺到疼吧？我不知道眼前的這一切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就算是夢境，我也無法從夢中醒過來。而我隻能夠不停的往前走，不停的往前走。儘管恐懼已經充滿了我的內心，但我卻無能無力，因為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荒涼的墓地總能夠聽到陰風的尖嘯，就像是死神的召喚一樣讓人毛骨悚然。我的身體不受控製的顫抖著，因為我害怕極了。在這個沒有儘頭的墓地裡，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反正我已經筋疲力儘了。而就在我準備坐下來休息的時候，泥土裡突然伸出了一隻焦黑的大手，它一把就抓住了我的腳腕，牢牢地抓住了。

我驚恐的想要掙脫，但是那隻手就像是鐵鏈一樣，死死的抓住了我。我被這恐怖的一幕嚇哭了，然後就像瘋子一樣的大喊大叫：“救命……救命啊……”我本以為不會有人來救我的，但是卻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傻丫頭，你為什麼總是這麼擔小？”那個聲音遙遠的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顯得那麼的輕柔，永遠無法觸及。我下意識的轉頭看去，然後就看到了莫小飛。

他正微笑的看著我，臉上是說不出來的憐愛。他一步步走到了我的身邊，然後伸手輕輕地按住了我的肩膀，他認真的對我說：“不要怕，有我呢！”地麵上那隻抓住我腳腕的手突然消失了。我就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小貓一樣，一下就竄到了他的懷裡，然後就想小孩一樣痛哭了起來。我用手不停的捶打著他的胸膛，委屈的對他大喊大叫：“為什麼……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要拋下我，把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這個世界……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夢境永遠是殘酷的，因為他還沒有問答我的問題，我卻就已經從夢中驚醒了過來。不過我卻還在歇斯底裡的叫著：“為什麼……為什麼要離開我……”我的淚水早已經止不住的流了出來，打濕了我的臉，然後滴落在了被子上。

其實現在距離陸琪自殺已經過去幾天裡。而在這幾天裡，我每天都會做不同的噩夢。也許今天這個夢並不算真正的噩夢，因為我還沒有看到最恐怖的地方，而莫小飛也沒有用冰冷的聲音對我說“我要殺了你”，相反，他卻憐愛的安慰我，因為他對我說“不要怕，有我呢”。儘管這一切都隻是一個夢罷了，但我的心中卻能夠感覺到一股說不出來的欣慰。

也許他已經不再恨我了，但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這幾天我除了做夢之外，也做過很多事情。比如去醫院看望我的母親，或者去那些以前和莫小飛一起去過的地方。不過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像是失去了靈魂的軀殼一樣，渾渾噩噩的做著那些漫無目的的事情。

我看了一下時間，卻發現已經快早上的九點了，然後我突然想起今天是莫小飛出殯的日子。儘管他的家人並沒有邀請我，但我必須去見他最後一麵。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送他離開了，送他步入另外一個世界。

時間倉促，所以我也來不及洗漱和吃早餐，就匆忙離開了家。我在路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以最快的速度朝公墓趕去。司機很意外的打量了我一眼，也許是覺得一個女人大清早去公墓很奇怪吧；也許是因為我的蓬頭散發讓他覺得我是一個瘋子。不過他倒是並沒有說什麼。

灰色的天空還飄著雨。儘管並不大。淅瀝瀝的雨點打在車窗的玻璃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伴隨著路邊風吹樹木的沙沙聲，就像是一首來自天堂的曲子。我看著迷離的玻璃窗外，看著這座被雨水浸濕的城市，心中突然湧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涼。這一刻，我覺得自己渺小的就像是一顆細小的、微不足道的沙礫。

出租車終於停了下來，不過雨卻越下越大了。我頂著雨就下了車，豆大的雨點打在我的臉上，甚至讓我睜不開眼睛。其實在上次我已經打聽到了莫小飛下葬的地方，所以我沿著濕漉漉的公墓小道一路小跑……冰冷的雨水早已經打濕了我的身體，再加上微涼的北風那麼一吹，冷的我不由自主的發抖。

跑了幾分鐘之後，我終於看到了莫小飛的家人，但我卻隻能夠躲在很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他們。因為他們恨我，他們認為是我害死了他。遠遠地，我看到莫小飛的母親捧著他的黑白照片，她的臉就像是死人一樣的蒼白，甚至透露出一股說不出來的悲傷與絕望。那一刻，我真的很同情他，對她的痛恨也突然煙消雲散。也許這個世界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吧？

十幾分鐘後，我看到莫小飛的遺體隨著棺木被放入了葬坑裡，然後泥土一點一點的覆蓋了上去。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揪了起來，淚水就像雨點一樣灑落在那濕漉漉的土地上，分不清哪裡是淚水哪裡是雨水。悲痛讓我終於無力的癱坐在了濕漉漉的土地上，我歇斯底裡的的哭泣著，仿佛我就是這個世界最淒慘的人。

我感覺自己的腦袋裡就像是有一條蚯蚓在鑽來鑽去，頭痛欲裂。而我的雙手早已經將我濕漉漉的頭發抓亂，讓我變成了一個瘋子。在這個飄著小雨的天空下，我早已經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就像是被這個世界所拋棄的可憐人一樣。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雨地裡待了多久，反正送葬的人都已經離去，而我也早已經流乾了所有的眼淚。也許還並沒有流乾，隻不過雨水浸濕了我的臉，早已經分辨不出了淚水。我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步履蹣跚的朝莫小飛的墓地走去。當走到那個厚厚的土堆前時，我的淚水再一次忍不住的滴落了下來，就像傾瀉而出的洪水。我跪在他的墓前，用手撫著他的墓碑，就像瘋子一樣的哭泣著。

老實說，那天我真的很想一頭撞死在他的墓碑上。但是可笑的是，我卻並沒有那個勇氣。我在他的墓前哭了半個多小時，才起身離開。儘管當時我覺得渾身上下都抽不出一絲力氣，仿佛像是虛脫了一樣。

我邁著沉重的腳步在公墓小道上艱難的行走著。也許這一段路並不算長，可在當時，我卻感覺它就像是沒有儘頭一樣，似乎永遠都走不完。大概十幾分鐘的樣子，我終於走出了公墓，來到了街道上，然後好不容易才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其實在開始的時候，我攔了好幾次車，都沒有出租車願意停下來。畢竟我全身都濕透了，狼狽的就像是一個瘋子。是的，不管在誰看來，我都像是一個瘋子。最後我還是不要命的朝一輛出租車撲了上去，才讓車停下來。但是司機卻並不肯載我，說什麼我會弄臟他的車。不過我可不吃他的這一套，反而就像是瘋子一樣的對他大喊大叫：“混蛋，你還有沒有人性啊？我一個弱女子被雨淋濕了，你不主動幫助就算了，還說這種風涼話？有你這樣做人的嗎？你信不信我去投訴你？”然後司機極不情願的讓我上了車。

出租車終於停在了附一醫院的門口——這是我母親住院的那所醫院。我渾身無力的下了車，咬牙一步步艱難的走進了醫院。很多人都朝我投來了好奇的目光，也許在他們的眼裡我就是一個瘋子。在爬樓梯的時候，我隻感覺頭重腳輕，每上一個台階仿佛都要費勁我所有的力氣。很多路人還有護士都在我的身邊經過，但卻並沒有一個人來幫助我，更沒有人去同情我。也許我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彆人去同情，因為我就是一個該死的掃把星。

當再次爬上一個階梯的時候，我突然感覺頭暈目眩，然後身體就無力的倒了下去，再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而當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病床上了。我試著從床上爬起來，但是渾身上下都抽不出任何的力氣。我感覺全身每一處地方都在疼，甚至連骨頭都疼的難受。

我終於看到有護士走進來，於是開口問她：“護士小姐，我怎麼在這裡？”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嘶啞了，而且一說話喉嚨就疼的要死。護士笑著對我說：“你在樓梯口昏倒了，幸虧我們的醫生及時發現，不然你隻怕連命都保不住了。”她似乎對我的事情很好奇，於是問：“這下雨天，你在雨地裡瞎折騰什麼？也不知道帶把傘？”

我並不想提起關於自己的那些事情，所以我隻是勉強對她擠出一個微笑，然後撒謊說：“出門的時候，忘記帶傘了。”她反倒是笑了，好心的說：“以後可彆這麼傻了，你現在可不再是一個人了，知道嗎？”我有一些不明白她的話，蹙眉問她：“你……你什麼意思？”她沉默的打量了我一眼，然後微笑的對我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懷孕了！”

懷孕了？

我被這個突然的消息完全給震驚到了，畢竟這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我張口結舌的看著她，說：“你……你說……說什麼？”她卻是笑著繼續說：“你也真是的，這都兩個多月了，難道你就沒有發現一絲不正常？就算你再粗心，兩個月沒有來例假，你也應該知道吧？”

她的話就像是冰冷刺骨的寒流，一瞬間就鑽進了我的腦子裡，讓我隻感覺腦袋一片空白。說真的，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懷孕，而且都已經快兩個月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在前段時間我真的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件事情。畢竟當時陸琪正逼我和莫小飛分手，所以我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去管例假正不正常？而在得到莫小飛的噩耗之後，我就更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件事情了。

——也正是如此，所以我對懷孕的事情一無所知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在得知這個驚人的消息之後，我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歇斯底裡的大哭一場。畢竟我懷了莫小飛的孩子。是的，我懷了莫小飛的孩子。可是孩子的父親卻已經死了。對，他已經死了。而現在，我該怎麼辦呢？

老實說，現在得知這件事情真的已經晚了。如果在幾天前就知道這個消息的話，那麼我一定不會和莫小飛分手的，而他也就不會死了。可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晚了，真的已經晚了。而現在，我除了後悔之外，還能夠做什麼呢？

也許對我來說，這個孩子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為我自己都是一個失去了方向、失去了生活目標的可憐人。而在這種情況下，我根本無法將這個孩子養大。畢竟我連自己到底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不過可笑的是，我卻很想將這個孩子生出來，因為它是莫小飛留給我最後的財產。

護士似乎並沒有看出我的不對勁，還以為我隻是太驚訝了，所以她依然微笑的問我：“孩子的父親呢？難道你不準備把這件喜事告訴他嗎？”我終於回過神來，然後麵無表情的看著她，我說：“他死了！”她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了，急忙向我道歉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打斷了她的話，我說：“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麻煩請你出去一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護士複雜的看了我一眼，才轉身離開。然後在這個安靜的要死的病房裡，隻剩下了我一個人。我靜靜地看著天花板，心中是說不出來的複雜。我想如果莫小飛知道我懷了他的孩子，那他一定會很高興吧？隻可惜這一切他都看不到了。因為他已經離開了我，永遠的離開了我。

老實說，我覺得自己就是被命運玩弄的可憐人。因為它隻會一次又一次在我的傷口上撒鹽，或者乾脆撕開我的傷口，讓我疼的不能自已。

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我的確想過很多事情。我不僅僅想過如果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而且我還想過從醫院的天台上跳下去，然後結束這該死的一切。我不想再被命運這樣玩弄下去了，而死亡也許是最好的結果。但一想到這是莫小飛和我的孩子之後，我的心卻不由自主的軟了下去，然後我隻能夠默默地流淚。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將這個孩子生下來。但我知道的是，接下來的日子肯定會很糟糕。因為在這座冰冷的城市裡，我隻有孤零零的一個人——我的母親正處於昏迷狀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醒來。而最愛我的男人已經死去——我已經沒有了任何的依靠，一切隻能夠靠我一個人。

也許以前我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可現在我卻比任何人都要脆弱。而以我現在的狀態，我還能夠成功的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嗎？就算生下來，以後的日子又該怎麼過呢？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一個荒涼的小島上，四周都是沒有儘頭的海洋。不管我選擇哪一個方向走，我的未來都是迷茫的，沒有道路可尋——我就是被這個世界所拋棄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