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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村裡那道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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澀裸

作者:肯德基達叔

在中國南方有座小山,小山的一個巴掌大的穀地衍養著一個小村莊——不說的話,斷然大家不會想得起來;說了,斷然大家也不會記得——該山村就是“蕭家村”。

蕭家村自傳是西漢開國丞相蕭何的後裔,並在祠堂以史記為證,當然,他們引證的是野史。至於正史記載蕭何乃今江蘇沛縣之人土,那時蕭家村所在的南方還屬於未開發的蠻夷。然而認祖歸宗這種事隻要扯上利益,誰都可以引出足夠的典例。好比,近些時間,韓國對長白山的歸屬問題相當的敏感,但凡領地糾紛都離不開認祖歸宗的問題,於是就中國與韓國究竟誰是老子,誰是兒子的問題有了一番激烈的唇槍舌戰。韓國堅信中國是朝鮮族的後裔,舉證無數,我大中華兩千年的文化幾乎比不上其層出不窮的所謂證據來得燦爛。

然而,誰是老子誰是孫子能頂個屁用啊?而且這問題一旦糾纏不清,最後隻能證明人類的進化史是一部亂倫如牲畜的曆史。今天是老子的國家,突然有個自稱曆史學家或是考古學家的從泥土裡挖出一本老得發黴的本子,頓時老子變成了兒子,兒子變成了老子。如果不是因為利益關係,誰在乎這狗屁問題呢?眾所周知,人類是由猴子進化而來,那麼猴子自然成了人類的祖宗,卻從不見有人在重陽節或是端午節祭拜猴子——假設每個國家都過重陽節和端午節——倒是經常在公園見到很多人拿香蕉皮耍弄它們。

倘若猴子繁衍速度不及人類,那它們可是叔伯輩,我們應該尊老;倘若其繁衍速度超過人類,它們可是甥侄輩,更應該愛幼。

蕭家村人人隻知道三個曆史人物,而且都是西漢的。蕭何的知名度最高,其次是韓信,最後才到劉邦。

“劉邦沒有蕭何老爺的話充其量是個屠夫,而且是宰豬的那種”這話當成祖訓傳了一代一代。更可憐是韓信,幾乎每個小孩也會唱“韓信,韓信,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說韓信被蕭何牽著鼻子走,久而久之,就成了“姓韓的被姓蕭的牽著鼻子走”。村裡本零星散落著姓韓的些許人家,又氣又恨,鬥不過,隻好紛紛搬出蕭家村,從此與姓蕭的恩斷義絕,發誓不管姓蕭的騎馬還是騎驢在月光下追趕以挽留姓韓的,他們也不會回頭。

其決心大過不會回頭的曆史。

蕭仁便是生長於蕭家村。

一堵矮小而又殘舊的土牆圍著蕭家村。蕭家村沒人否認這是座城牆,大凡土堆加上一點曆史便成了“城”,而該土牆早已老出了曆史。所以,城門口便等於了村門口。城門上三個油漆發亮的“蕭家村”字體,堪稱巨大,壓得兩旁的土牆頹然,看似一副支撐不住的樣子。於是乎,平素少有人從該城門穿過,村民寧可多繞點路從已塌掉了的牆角穿過,尤其到了下雨天,寧可爬牆而過。

終於有了第一道門是這樣的:它的敞開是為了不讓人進出。

倘若時間可以回到三國時期,馬謖失守街亭後,諸葛亮便不會選擇西縣城來擺空城計,代之“蕭家城”。因為此城更具自然氣息,足以震懾得司馬懿萬軍膽潰,尿崩。

一棵古鬆像把傘罩著城門,鬆下還供奉著一尊小土佛,多了一層神秘的氣息。村民礙於迷信,城門雖不通人,仍任之年久而故意失修。

為了蕭家村這座城牆,村長蕭老曾經開除了幾個跟隨他多年的得意助手,不對,應該是得益助手。本來這城牆到處盤滿草藤,沾著密密麻麻的青苔,古味十足。有一天,他榮幸被邀,代表蕭家村到城裡的一個村子去投選人家的村代表。蕭老剛跨出蕭家村,他的幾個手下馬屁拍貫了,想在蕭老回村的時候給他一個有曆史性的驚喜,於是親力親圍——圍著那些村民,催趕那些村民不吃不撒地將城牆上的草藤、青苔清理得乾乾淨淨,一派喜氣洋洋,仿佛是剛給這孤寂的城牆覓到了一座母城牆。

豈料,蕭老一進縣城,不但身子在舞廳裡長了見識——被幾個女人搞得自覺四肢第三度發育,而且腦子也長了見識,知道城裡人有一個會賺錢的怪癖,越老的東西越吃香。飯桌上吃的是老母雞燉香菇,扮高雅的時候就賞古玩,玩的時候就列隊遊古跡——領導旅遊不選擇古跡,那是相當受鄙視的一件事,不足於表現自己豐滿得就快溢出的曆史知識和濃厚得幾乎忘我的民眾責任感。

蕭老在旅館的床上思前想後幾個晌午,眼睛一亮,對著懷裡的濃抹女人說:“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得馬上回去辦。”

“什麼事這麼重要?”那女人深吸一口煙,吐出的煙霧在蕭老的眼前打出一個圈,慢慢擴大,都從蕭老兩側的腦門穿了進去,使他有種暈眩卻覺得刺激的感覺。她信守了“提供騰雲駕霧般服務”的諾言。

“比我還重要嗎?”女人淡淡繼續問。

“申請古跡的事刻不容緩!”蕭老邊說邊穿上皮褲、皮衣。蕭老這套裝備聽說價值斐然。

價值斐然自然是不容易買到,因為這套衣服聽說是土生土長的,比天山雪蓮還百年難得一遇,是用山裡的兩隻野狼的皮織就的。

蕭老很快披上了狼皮,對著鏡子看到一個連自己也很敬佩的乾部的影子。古時,狡猾的狼披著羊皮來偽裝善良;而今,像蕭老這樣的人民乾部興的是用狼皮來掩飾自己的狼性。此舉雖興,但仍讓眾生惑倒一片,比“此地無銀三百兩”更“此地無銀三百兩”,應該有六百多兩吧?

“真不舍得您老就這麼走了!”女郎眼神有點急切,把“就這麼走了”幾個字拉得特彆長,語氣更像是在反問。

“怎麼啦?舍不得我啦?”土裡土氣的蕭老擠了好幾秒,總算擠出一句自以為很風趣的話,但他的笑容仍然很土,尤其是他的兩排牙齒,土黃土黃的。

“等我們村申請古跡成功,那我就是一座古城的城主,到時帶你回去當二房。”蕭老的心情像是剛入主了一座中世紀歐洲的古城堡。一想起家裡那道城牆上的草藤和青苔就信心百倍,以其破落的程度可以推知其曆史的悠久,肯定比他在城裡見到的每一處古跡還要古,申請成功隻是差他的一張申請書而已。

“那今天怎麼算?”女郎見蕭老大有拍拍屁股走人的趨勢,眼神變得更急切。

“就當包了你一天,本城主今天心情好,不喜歡斤斤計較!”蕭老從口袋裡掏出一疊由很多零數湊成的很少的整數扔到桌上——銀行裡流行零存整取,以助生息,他也流行零存整取,不過是存在老婆那裡,以防生蛆。蕭老扔下錢後屁股也不擦一下就走人,沾著兩小團棉絮,風一吹,頓時在他的屁股上開出兩朵燦爛的蒲公英。

一路上,蕭老的心像是有x隻喜鵲在嘰嘰喳喳叫,又像有y隻的小鹿在頂,使他的心興奮地跳了x乘以y下。蕭老崇拜武俠,一直以丐幫幫主在心裡自稱,如果古跡申請成功,他升級為城主,那就更神似丐幫幫主了。

“第二個蕭峰,我蕭老也!”每每想到自己是繼蕭峰之後,蕭家出的第二個丐幫幫主,他就對著車窗外的那些小山溝大笑不止。

山路本不好走,車子一不留神就會翻入山崖裡和青山綠草長眠,屍骨無存,連棺材都省了,名副其實的“山葬”。大巴司機好不容易集中精神,卻不時被蕭老的笑聲攪亂,車子幾度差點跳崖,可謂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控在蕭老的談笑之間,而非掌控在司機的方向盤上。終於有一次,那司機無法忍受,急刹車,端了一杯水走到蕭老麵前說:“我看得出你腦子癱了,也看得出你身上帶了藥卻忘了帶水。來,給杯水讓你吃個藥鎮靜一下!”

蕭老聽出司機不滿之外的意思,憋住了笑,露出不好欺負的眼神,一副等他當上丐幫幫主定不輕饒那司機的神情。

車子仍在朝蕭家村的方向開,蕭老仍在笑,開始隻是心裡竊笑,可是憋笑這事比憋屁來得難受,實在喜不自禁,蕭老便用一塑料袋蒙住自己的臉。那是他怕暈車備著嘔吐的袋子,蕭老暢快地在裡麵吐滿了笑聲。

蕭老剛到村口,以為是那司機小氣記仇把他帶到了另一個村莊,遲遲沒敢跨入。那城牆突然乾淨得勝過他家的床板,青苔沒有了,草藤也被砍得七七八八,一副被滿門抄斬了一次又一次的慘狀。

“驚喜吧?”幾個負責此事的手下同時跳出,哄領導像是哄自己因沒有零用錢而賭氣搞罷食的兒子一樣。

“看到了吧?給你的驚喜,我們幾個沒日沒夜的結晶!”手下甲指著城牆炫耀,其表情容易讓人誤會是在說沒夜沒日地,幾個大男人創造出了愛情的結晶——曆史性的驚喜。

“合我們幾個人之力,重新修理了一番,蕭老可滿意?”手下乙不甘落後,嘻笑著。

蕭老耳朵聽明白了,腦子卻還沒搞明白,像有一噸的水泥在腦袋瓜裡不停地攪拌。

“我看修理城牆的這筆費用可以從人口稅裡騰出!”手下丙沒等蕭老發話,自以為深諳蕭老心思,搶著說。

“我……”蕭老見城門上的又被粉漆了一遍的“蕭家村”三字,腦袋一陣轟鳴,氣得患起了大脖子病,“修理城牆?看我如何將你們幾個給修理了!”話音未落,雙腳一直,癱倒在地上。

屁股上的兩朵蒲公英見勢不妙,不翼而飛。

從此蕭老被冠以了蕭家村第一個出現了帕金森病征兆的殊榮。

一老嫗用比城牆還厚的拇指指甲戳了幾下蕭老上唇鼻根下的神經,然後脫下裹在小腳上的長布在蕭老鼻子跟前晃了又晃,意味深長,煞有介事,像是神婆招魂般,最後用兩木屐在他兩腦門狠敲了兩下,像打小人般。蕭老嗷叫一聲,居然能從死裡逃出生來,醒了,又泡了幾包城門旁那小土佛的香灰喝,病也逐漸好轉。

大病之後定有大變!蕭老從此悶悶不樂,決心從此不再眷戀那幾個手下的馬屁,因為他們使他的丐幫幫主之夢破滅,而且他一想起那修理過的城牆,帕金森就同時出現在他家裡。於是,他毫無憐惜地將主犯一一開掉。

蕭老剛會開口說話,見人就說古跡的生財之道,村民皆叫可惜,那幾個乾部也頓時成了過街老鼠。有幾家村民正在裝修屋子,裝修一半也決定放棄,期望有朝一日自己的房子成了古跡,可以留給子孫後代,以頤養晚年,遺養萬年。

蕭老心有不甘,號召全體村民暫時放下手頭的其它作業,希望在城牆上糊些水泥可以將那些雜草、青苔重新複原,但是不管怎麼努力,城牆恢複不了原來的古味,不久兩天,村民也覺得複原之事沒意思。好比修複**,女人滿懷喜悅,盛情款款地邀請,醫生覺得不倫不類,難為情地被邀請。

修複之事宣告失敗,蕭老痛不欲生地開了個批鬥大會和感悟大會,對幾個手下的愚蠢狠批一頓又一頓後,故作深沉地說:“在這幾天,經曆生死掙紮後我終於悟出了‘一寸光陰一寸金’這句古訓的含義!”

眾人啞口,覺得高深。

蕭老繼續,幾天來第一次有點滿足感,眾人的啞口正好反襯出他的高深:“村民們想一想,要是城牆不被那些蠢驢破壞的話,申請古跡成功,那金子不就滾滾而來了嗎?”眾人又嘩然,皆有被人劫去全部家當後的痛心,紛紛把仇恨的目光拋給在台上站成一排被批鬥的前任乾部。

過街老鼠升級為過街蠢驢,眾人皆有跨背一騎當當阿凡提的衝動。

“古跡是越老越值錢,這就是一寸光陰一寸金,光陰不去,金子不來!”蕭老再續。

通俗的解釋,使村民懂得相當通熟,於是掌聲一片!

“但是,我覺得……”蕭老一臉喜悅,仿佛孔子教懂三千子弟,桃李滿天下那般滿足。再接再厲道,“我覺得一寸光陰一寸金不算難事,一寸光陰讓城牆長出一寸青苔那才是難事!”

眾人因為太懂,被蕭老的一引申,又開始茫然起來。情勢正如有些漢語詞組,本來學生都很了然,運用也自如,經老師一引申,學生傻了眼,對那詞也有了心病,不得不找另一個詞代替。

話題又回到了青苔,講者不覺得煩,但聽者聽多了卻覺得耳朵發毛,唯恐石頭還沒長出青苔耳朵倒是長出來了。於是乎,眾人紛紛搬起椅子回家……

讀六年級即將麵臨初考的蕭仁坐在牆角,聚精會神。喇嘛就在他的頭上的牆角,像一頂希望可以為他擋風遮雨,卻不忍心去繚亂他的秀發的帽子懸空罩在他的頭上。蕭老的哲學經過喇叭化成一道道聲波環繞在他頭上,活似如來佛頭上的光環。然而,他不像是個佛,倒更像正在聽佛講經的小沙尼,就等著佛百般用口水澆灌他的腦袋瓜——醍醐灌頂也。

蕭家村唯一能讓蕭仁服的就隻有蕭老,其它人在他眼裡皆是愚昧之輩,難成大器。在蕭仁看來一群愚人的頭目有可能是個能人,而一群能人的頭目則更可能是個愚人,好比曆代的皇帝,尤甚者劉禪之流。其實這不難理解,領導並要教化一群豬的猴子肯定比領導一群猴子的豬更容易讓人見識到它的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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