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筱桃說，這是無效契約

晚上，筱桃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發呆，床板上又多了一道痕。自從成為賬房女先生，她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子了。王府名下的產業很多，賬目種類繁多，裡麵有很多漏洞和差誤，她心裡隱隱覺得，蕭止淵已經見識了她的現代知識，他一定會派給她一些比較難搞的任務，比如查假賬。那樣會得罪很多人，到時候她隻能尋求蕭王爺的庇護。

她無聊地翻了個身，心底既有一絲惶惑，又隱隱地想回避。她有些害怕，因為蕭止淵是那種不動聲色就可以掌握全局的貴族子弟，有朝一日，她成了他的棄子，怎麼辦呢？

轉念一想，她又覺得自己似乎是多慮了，蕭王爺有的是錢和權力，她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兵，隻要無病無災，一切就OK！她眯著眼睛，正打算睡覺，門外響起了溫茵的聲音：“姐姐，在嗎？睡了嗎？”

“在，在！”她急忙下床去開門。

溫茵走進房裡，牽著筱桃的手說：“今晚我和你一塊兒睡吧。我娘她……她回鄉下祭拜我爹去了。”

“節哀順變吧，你彆傷心！”筱桃安慰道。

“唉！我爹已經去了七八年了，她每年都要回去祭拜。”溫茵臉上有一絲哀慟，“我爹原來是王府的侍衛，後來年紀大了，在後院的廚房裡幫忙，那時候，他每天都給我做好吃的點心，他的手藝真的很棒，我娘和我的廚藝都是跟他學來的。”

聽到棒這個字眼，筱桃笑了。溫茵就是喜歡學她說話。兩人坐在一起說了些悄悄話，筱桃赤著腳，地板有些涼，她將兩隻腳丫子放在一起搓了搓。床邊放著一個木桶，桶裡裝著冰塊和幾瓤西瓜。她有些渴了，跑去拿西瓜吃。溫茵見她赤著腳跑來跑去，連忙拉住她說：“彆著涼了，快穿鞋子！”

“沒關係，天熱，穿布鞋很熱！”筱桃遞給她一瓤西瓜，兩人啃了會兒，總算解了渴。

“你爹和你娘呢？他們對你很好吧？”溫茵啃完西瓜，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筱桃有些傷感地閉了閉眼，將西瓜皮扔在桌上。然後，她躺倒在床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溫茵躺在她身邊。

“其實我已經不小了，我跟你說過的。我爹娘都是好脾氣，隻是，萬一出了什麼岔子，他們也會生氣，也會發怒。人之常情嘛。我有時候不敢對他們說實話，其實，我希望他們給我的是笑容，而不是責難。你不知道，我曾經失敗過很多次。”

溫茵摸著她的手，勸慰道：“勝敗乃是常事。”

“嗯，人總是要長大的。”她說，“一旦長大了，就會擔起責任，所以，失敗意味著失去機會失去生活的資本。我們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犯再多的過錯，都是無辜的。可是我們不能，也許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我們每天都努力地生活，為的就是不被生活淘汰啊。”

“姐姐說話真有道理！雖然，我笨，不怎麼聽得懂，但是我也知道，要想活得好，就必須付出代價，必須有擔當。”

“對！我們的想法一致。”

談了半個多小時，兩人都有些困倦了。筱桃側對著溫茵，兩人相視笑了笑，互道了一聲晚安，便各自沉入夢鄉了。

第二天一大早，筱桃到了賬房裡，就見到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留著一把灰須，眼神挺精明的，身板兒挺直，個子不高，和蕭王爺一樣，看起來沉穩而內斂。

一個賬房先生朝筱桃使了個眼色，筱桃忙上前彎腰行禮說：“小女子是新進來的，有不敬之處，請多包涵。”那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賬冊，含笑道：“原來就是你！”

啊？筱桃不解地抬起頭，那男子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我是王府管家，敝姓王。你以後的薪俸和開銷一律由我負責。至於這些賬目麼，要定時向我稟告，尤其是哪裡有不妥的，一定要及時指出來。”

筱桃連忙點頭答應，那王管家又說：“你算賬的法子確實教人驚歎，不介意的話，我想在王府名下的賬房那裡推廣一下，你覺得如何？”

“無妨無妨，王管家儘管拿去好了。這些法子若是推廣開來，真能提高算賬效率的話，才算得上是造福於民，替人解憂，有百利而無一害。這才是真正的價值所在嘛。”

“姑娘果真有識見！非尋常女子可比！”那王管家的情緒突然變得有些高昂，他壓抑住激動之情，說：“難怪王爺會向我推薦你。現在你們賬目都做好了，不如幫我看兩份契紙。”

王管家從懷裡掏出一張紙，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還蓋了官府的印章。筱桃接過來瀏覽了一遍，這叫官版契紙，屬於紅契，上麵寫著合夥事宜，應該是具備法律效力的。

“合夥？是王府名下的作坊跟其他大家族的作坊合夥嗎？”

王管家點頭說：“姑娘說得沒錯，紙上寫了我們作坊出人力，他們作坊出原料，到時候成品賣出去，扣除成本和繳納的稅費，剩下的，我們對半分。”

“哪裡有問題？”筱桃問。

“唉，說來話長。我們這批工匠做完活計，去交貨時，對方不肯認賬，他們一口咬定，說做出來的都是次品，說我們作坊沒有按照契約上寫的辦事。”

次品？筱桃皺了皺秀眉，又掃了一遍契約，說：“可是，你們並未約定成品的質量如何。他們故意這麼做，是想給你們下套吧？”

“沒錯。”王管家表示同意，“現在大批工匠等著我那個下屬給他們付工錢，說實話，我們損失了這點錢不算什麼，關鍵是，作坊的信譽會遭到質疑，對方若是將事情傳出去，以後誰還敢跟我們合作？這樁買賣事關長遠利益，我不得不慎重對待。”

“保人呢？叫他出來作證。”筱桃說，“當時怎麼談，就怎麼處理。”

王管家搖頭說：“保人是站在他們那邊的，他說契約上寫了，成品必須符合他們的要求。但是，他們沒有具體規定成品的質量如何。我們作坊是按照市麵上的流通品做的，這也是一般作坊接活的規矩。按理說，我們也情有可原。”

筱桃摸著下巴仔細琢磨一會兒，說：“可否將律法拿出來給我瞧一瞧？”

王管家頷首，揮手召來一個仆人，讓他去取律法方麵的書籍。青離國，現任皇帝是崇天帝，他沒有頒布過正式的律法，而是在原有的律例基礎上補充了一些格式條例。王管家將一本厚厚的《青離律例》遞到筱桃麵前，說：“這裡麵有契約方麵的規定，不太詳細。最後的決定權，還是握住當地的府衙手裡。”

筱桃翻到民事法律部分，大致閱覽了一遍，她看得很仔細，最後，她指著其中一條律文說：“我們可以將計就計，就說那張契約是違法的。因為，這裡有一個欺詐的前提。律文裡說，凡簽訂契約者，必以合法正當為前提。對於不遵守商事規則者，也要按例處罰金。”

“前提？”王管家有些納悶，“欺詐前提？這個，我倒是沒想到過。”

“這條律文說得其實很明白，契約的訂立必須以相互誠信為前提，而在這起案件中，我們作坊是受騙者，對方有意隱瞞重要事實，實為欺詐。”

“這樣，似乎也說得通。”王管家有些猶豫，“姑娘，此事不如由你去府衙裡當麵與他們對質，他們肯定也找足了理由。不過，對方暫時還未告到官府裡去，隻是已經在準備了。”

筱桃思索片刻，說：“好吧，我去試一試，先寫個訴狀，讓官府證明此契無效！”

“此事若是能辦妥，我會稟告給王爺，論功行賞。”王管家的表情裡透出一股四平八穩的氣質，還帶著長輩們特有的那種從容風度，眼神精明犀利，一看，就知道是管事的。筱桃心裡也沒底，不過她還是認真地回道：“到了府衙裡，我會據理力爭，能否成功，要看天意和人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