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陳年舊事

夜半三更，雷電閃閃，他被響雷驚醒，發現旁邊的被子疊得平平整整，娘親不見了！

他急得“哇”一聲哭了出來，後來想起父親的訓言，便強忍著眼淚從床上下來。出了房門之後一路狂奔，四周黑漆漆的，他看不見路，看不見人影，跌倒了好幾次，卻也顧不上摔傷的膝蓋。

忽然，他看到前方的宗堂大亮，平日裡娘親也是勤於上香的人，這麼一想，他加快了腳步往前奔去。

可是還沒等他跑到宗堂，一聲驚叫隨著雷聲轟然而至，他感覺呼吸急促，胸口及腦袋都悶得發疼，眼前一陣眩暈，迷蒙的視線當中，大雨傾盆而下，不遠處的宗堂仍然一片明亮，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躺倒於血泊裡，周圍雷聲大作，他卻似什麼都沒聽到一樣，兩眼發直。

“娘……”

“娘……”

“娘！！！”

陸元風忽然從床上坐起，他的瞳孔明顯放大，俊毅的臉上滿是汗水。胸膛劇烈起伏著，他痛苦地握緊雙拳，然後自暴自棄地用力錘了一下床塌。

“砰”地一聲，門外的丫頭被嚇了一跳。

“大少爺？”

陸元風愣了愣，隨即開口問道：“誰？”

“是我，丫頭，李嫂叫我端水過來，她說這個時辰你也應該醒了。”

陸元風深深吸了口氣，歎道：“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就被輕易推開，丫頭端著一盆水輕手輕腳地走進屋裡。

這房間頗有大少爺的風格——簡潔而寬敞。屏風被他推到一邊，進門便是一張沒有蚊帳的木床，床頭處放著隨身所帶的腰帶及脫掉的外衫，床下一雙青色長靴，除此之外，就隻剩下一張放置盆子的木桌。

丫頭把水端過去，濕了毛巾遞給陸元風。

陸元風接過毛巾怔怔地看著她：“你……怎麼做起這些事兒？”

“大少爺救了我兩次，丫頭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報答你，做這些事情是我應該的。”

“但我……”

“難道大少爺還沒想好如何安置丫頭？”

陸元風心虛地點點頭。

丫頭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這人做事還是這麼魯莽，隨著自己的性子來先把要做的做了，完全沒想好下一步該怎麼走。

“二少爺那邊要如何交代？畢竟事關人命，他恐怕不會輕易放過我，大少爺，這件事我認真想過了，你沒必要背這黑鍋。”丫頭仔細說道：“禍是我闖的，二少爺如果要個交代，你隻管把我交出去。如今事情鬨得這麼大，二少爺再不會隨便處置我了，你放心，到時丫頭會想辦法脫身的。”

“胡鬨！”陸元風拿眼瞪她：“你一個女兒家家拿什麼證明自己的清白？真像他們說的上吊自儘！？”

丫頭連忙解釋：“上次是我……”

“行了，你就暫時留在河心苑，其他的事情由我來處理。”

“大少爺……”

離開大少爺的房間之後，丫頭經過走廊時遇到了丫鬟春香。

以往都是李嫂照顧大少爺的起居，後來這事被老太爺知道了，一氣之下訓斥了陸老爺一頓，陸家主母便識趣地多安了一個新來的丫鬟。

好在春香也是個勤勞爽快的主兒，沒來多久就適應了河心苑閒得發慌的生活。

“丫頭，大少爺起來了嗎？”

“起來了。”

“哎，估計今兒也不會到大廳吃飯了。”春香搖搖頭：“這不，廚子一早給他準備了飯菜。”

“春香。”丫頭左右瞧了瞧，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少爺這是怎麼回事？”

春香得意地挽起嘴角：“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還琢磨著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開口問我。”

“……”

“你在這兒等我，我先去給大少爺送飯！”

河心苑中央有個池子，池子中間坐著一隻金蟾石像，因為浸泡時間太長又積久不清，上麵爬滿了青苔。池麵飄著幾葉荷瓣，不見活魚，池水都是青綠的。

兩人坐在池子邊緣，春香便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池中的綠水。

“我剛到河心苑的時候也是嫌棄得不行，大少爺不在，許多房間都是空置的，我要打掃李嫂還不讓。”

“為什麼？”

“為什麼？都是做給其他人看的，大少爺不會回來了，就是回來也待不久。”

丫頭看著池麵倒映的影子。

“我打聽了很久才知道，大少爺以前做過＇大逆不道＇的事。”

“什麼事？”

春香做了個“抹脖”的動作小聲說道：“弑母！”

“什麼？”丫頭瞪大雙眼。

“你沒聽錯，就在十五年前，原來的陸夫人死了，被人拿刀刺死的，當時大少爺就跪在陸夫人跟前，哭得撕心裂肺！”

“那就指定大少爺是凶手了？”

“誰知道呢？哪怕不是，找不到凶手的話大少爺就脫不了乾係——這種事兒彆說大戶人家了，放在我們普通老百姓這裡也一個說法，大少爺是不祥之人。”

丫頭心裡哀歎一聲——封建社會便是這樣，她如今也是這般處境，和大少爺感同身受。

“那之後呢？”她追問道。

“之後你也看到了，大少爺再不可能繼承陸家家業，他從14歲開始便離開陸府四處闖蕩了。”

怪不得之前他說他曾在福來酒樓附近做過苦工，身上也沒有一絲一毫大戶人家的嬌氣。

“你說會有什麼人要殺陸夫人？”

“噓——丫頭，彆亂問了，這陸府水深得很，這種事也不是我們下人該知道的。我今天告訴你可是冒了天大的危險！”

丫頭識相地住口。

陸家主母這個位置想必早已有人垂涎三尺，加上平時管理一個大家，不公平不合理之事肯定不在少數，暗地裡得罪了小人也說得過去，這樣算來，要殺陸夫人的人恐怕一隻手也數不完。

道理丫頭都懂，但她心裡老是覺得奇怪——陸夫人死得太過忽然，這是肯定的，要懷疑到現任的當家主母身上也十分正常，可是這種正常推理卻讓她更加疑惑。

事情真的那麼簡單嗎？

丫頭在河心苑的日子簡直閒得發慌，她現在有點明白為何春香總喜歡到處走動，還經常帶回來一些其他苑的八卦。

李嫂也不是個閒得住的人，奈何她老家人晚年疾病纏身，風濕病一直好不了，被迫無奈地整日呆在河心苑，閒時曬曬太陽，忙時，一般陸府要辦什麼大事，她也願意出一份力。

整個院子寬敞而安靜，縵回的走廊曲折婉轉，延長的是一路荒涼和塵埃，哪怕大少爺回到河心苑，這裡也恢複不了當初的熱鬨。

想一想便挺感慨的，丫頭坐在池子旁邊，手中的針線活兒不知何時停下了，等她回過神來，雙眼早已望著遠方多時。

她正想撿起滑落於地下的衣裳，忽聽得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一下便認出是腿腳不利索的廚子老五。

老五是個年逾四十的跛子，年輕時在大酒樓掌廚，後來酒樓倒閉，他便來到陸府重新由幫廚做起，一晃就是十五年。

要不是弄瘸了腳，他估計還能繼續待在老太爺的“春泰苑”。

丫頭轉身看去，老五正卷起身上的圍裙仔細擦手。

“在做什麼？”

“補我的衣服。”

“哦。”老五走過來隨處尋了個地方坐下：“你來這裡也有幾天了。”

“嗯。”

“可還習慣？”

丫頭抿著嘴不發一語。

“哎……”老五輕聲歎道：“你說這人是不是挺奇怪，忙的時候嫌累，無事可做了又嫌悶，我在這河心苑五年了，都快閒得發黴！”

“以前我還掌勺的時候，丫頭，你是沒有見識，什麼蒸、烹、煮、燒、燜、燉、熬、炒，哪一樣能難倒我，如今怕是再無回不去過去的風光。”

丫頭默默傾聽。

老五說了許久，說到口水都乾了，總算過了一回嘴癮，他人也倦了，卻似意猶未儘一般翹著個二郎腿說得津津有味。

“哎，丫頭，你到底是沒見過世麵。”

他說這話最多，丫頭隻當那是他的口頭禪，不做理會。

等他說完了，丫頭起身要走，老五一愣，連忙問她：“去哪兒啊？”

“去給您倒杯茶。”

老五一聽，樂了。

“哎喲，還是丫頭你懂事。”

往常在這院子裡，他這些舊事李嫂聽多了，再說就顯得乏味，而春香那丫頭是個沒耐心的，她隻愛聽外麵那些姑娘家的八卦，哪裡靜得下心聽他嘮叨。

原來他也以為丫頭是個拴不住心的人，誰知竟比他這個老頭還沉得住氣，實在難得。

如今說開了話匣子，他頗有種久旱逢甘霖的感覺。

“行了，你彆忙，我不渴，嘴巴閒了這麼多年口水多著呢！”

丫頭複又坐回板凳上。

“五叔，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我知道你對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兒都了如指掌。”

“那是，你儘管問，老頭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就是十五年前，大少爺……”

“丫頭！”老五忽然拉下臉：“你哪裡打探來的消息！？”

丫頭愣了愣，隨即收好針線就要起身：“我原以為五叔你是不一樣的。”

聽她這語氣，還十分委屈？

老五氣得腮幫子直抖——他這是氣丫頭的，也是氣自己的。

眼看著丫頭越走越遠，他一咬牙一跺腳，終於忍不住喊了她一聲。

“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