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聞舊人哭

宮門一道道打開，車駕的簾子被揭起。

原一笑抬眸望去，高高的台階之上，羅子元負手而立，身後是五名女子。淡雅如蓮者如皇後於氏，傲然如梅者如貴華夫人葛氏，冰冷如雪者如意忠張氏，澄澈如水者如順華白氏，還有，她的好妹妹，貴嬪夫人原依雅。

除卻原依雅，那四人在羅子元為逍遙王時，便已伴在身側。都說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可羅子元倒是念舊的很，想來這貴嬪夫人的日子，並不好過。

“陛下萬安。”原一笑由越千扶著下了車駕，並未下跪，隻是彎腰垂頭，好不隨意的樣子。羅子元弄出這般大的陣仗，是為了凸顯他對自己這位昭儀的重視呢，還是為了攪渾後宮這池渾水？“阿雲回來了。”羅子元快步下了台階，扶起原一笑，柔情似水地說道，“朕聞你中途去了康寧城，這故地重遊，阿雲可憶起了什麼？朕還記得，康寧城有一處杏園，那時正值杏花怒放之際。春雨瀟瀟，清風徐徐，在一片薄粉輕紅間，朕遇見了阿雲。”

“原來陛下與妾身是這般相識的，還望陛下恕罪，妾身記不大得了。”原一笑退開兩步，避開了羅子元伸出的手。

羅子元輕聲一笑，一手抓起原一笑垂在身側的手，另一隻手則多情地覆在了上麵，“無妨，你不記得，朕便說與你聽，這相遇、相識、相知的每一日，朕都記得深刻。”

麵上說著綿綿情話，手上卻下了狠勁。

原一笑也不動作，任羅子元緊緊抓著，似笑非笑的看著羅子元一副情深幾許的模樣，眼神冷漠，“陛下，凡是不記得的，便是不重要的。”

“朕已命人在頤華宮栽滿了杏樹，待到四月，杏花盛開之際。朕便與阿雲延續我們曾經的約定，披一衣月光，染一身花香。”羅子元對原一笑的話全然無視，仍舊自顧自話。

“杏花的盛開是她對新生的承諾，而凋零則是對輪回的承諾。若是杏花不曾開不曾落，秋日何來杏果。”原一笑聞言笑開了，手指輕擺，示意羅子元拿開他的手，“當然，也就再沒有第二個春日的盛開。”

“哈哈，阿雲，朕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羅子元並未鬆手，而是手一轉，牽著原一笑上了台階。

既然羅子元一定要演一場深情款款的戲，原一笑也就奉陪，踏穩了每一個登高的台階，昂著頭，接受那些或恨或喜、或善或惡的眼神。

似是想到些什麼，原依雅用力地反握羅子元的手，輕問道：“陛下，可想坐穩您的龍椅？妾身或許可以幫您。”

“阿雲這是在惡心朕？”

“那陛下呢，納了自己的侄媳婦，您可是在惡心妾身？”

“阿雲不相信朕。”羅子元轉頭凝視著原一笑。

感受到羅子元灼熱的目光，原一笑亦轉頭向他，臉上滿是嗤笑，“嗬，陛下又何曾相信妾身。”

“柱國大將軍是阿雲的父親。”

“陛下難道不曾想過，為何妾身非要這昭儀之位？”原一笑隻是問，見羅子元不說話，才喃喃道：“他害死了妾身的母親，而他的女兒，給妾身下了兩年的毒。您該知道的，妾身可是睚眥必報的人啊！”

原一笑轉回頭，對上原依雅探究的眼神，親溺地眨了眨眼。

我已回到戰場，一年前那未分的勝負，如今該有個結果了。

頤華宮，又回到了這個地方。原一笑隻覺得這幾個月似乎隻是黃粱一夢，而她從未離開過。

“主子，容意忠求見。”

“她倒是來的快。”原依雅挑眉。“讓她進來！”

入京的前夜，哪怕夜已過半，原一笑仍坐在燈旁，靜靜地看著話本。她在等，也在賭，賭餘珣有那個本事，能猜到她與尹凡的關係，猜到她的目的。

“昭儀。”

“餘副將。”

“尹小姐是要為父報仇？”餘珣也不客套，開門見山地問道。

“是。”原一笑合上話本，還好老天沒有讓人失望，她還是等到了。“那麼餘副將的決定呢？”

“尹小姐，今為同盟，希望我們能走的長遠些。”

而容意忠，便是餘珣獻上的同盟誠意。原一笑想起餘珣那份詳儘的暗查結果，不由得抖了抖，明明已將觸手伸的那麼遠，那麼廣，卻還要屈居於原衍之下。

餘珣這個人，心思複雜且細，萬不能與之為敵。

原一笑正盤算著，容意忠已進到殿裡。她麵孔生的英氣，而那一雙眼睛，刀削般的銳利，平日裡對上了眼神，總是讓人覺得冷漠疏離。

“給昭儀請安。”

“容意忠有禮了，起吧！”原一笑伸手示意容意忠坐到自己對麵，親手斟了一杯茶，“本宮以為，短時間內，我們是不會見麵的。”

“妾身收到大人的密函，奉命而來。”容意忠拿出一個碧色的瓷瓶，“大人說，那人對藥性極為了解，防不勝防。而這裡麵的藥丸，昭儀每日服用一顆，定然無礙。”

原一笑拔開塞子，倒了一顆藥丸在手心。隻見這藥丸比小指的指甲蓋還小，赭紅色，散發著一股墨香味，像極了餘珣身上的味道。

隻是打量了一眼，原一笑便手掌一抬，毫不遲疑地咽了下去，“本宮倒是不知道，他還有這種本事。”

“大人說，昭儀不用覺得神奇，也不必懷疑這藥效。此藥丸的藥方取自尹家的傳世之書，醫典。”張順儀這話讓原一笑眼前一亮，忽然記起，胡太醫曾說，她那不留疤痕的藥膏是隴南柳氏不外傳的秘方，可柳家以文人謀士居多，這治外傷的藥膏對他們來說，並無大用。

祖母將藥方傳給了自己，卻並未傳給父親，莫非，這本就是尹家的東西？原一笑越想越覺得可能，日後若見著餘珣，定要問上一問。

容意忠喝了口茶，複又說道：“此外，一朝天子一朝臣，後宮亦是。昭儀初來乍到，想必對宮中的形勢不甚了解，大人命妾身來為昭儀說明一二。”

這確是事實。

前次入宮的時候，原衍將後宮眾人的家世品性、長處喜惡查的一清二楚，讓原一笑輕鬆了不少。此番也是，不過原一笑倒還是想聽聽，這容意忠說的，可有不同。

“前朝的於家與原家，正是後庭的皇後與貴嬪夫人。不過不管她們二人如何勾心鬥角，說到底還是看皇上更偏向哪家，可帝王心術，皇上權衡的極好。”容意忠細細地說道：“不過極為巧合的是，皇後與貴嬪夫人的生辰是同一日，皇上到底是偏向了於家，給足了皇後麵子。”

原一笑點頭，“所以？”

“貴嬪夫人受了委屈，在旁人看來，這便是昭儀入宮的理由。”

“原家在後庭失了勢，便再送一個女兒進宮？”原一笑笑言，這一路上都是這樣的風言風語，看來羅子元也是下了狠心了。

容意忠點頭，“是。在那不久之後，朝堂上便有人以無嗣為由，請皇上充盈後宮了。可幾番爭執下來，唯一能讓於家鬆口同意的人選，卻是昭儀您。”

可。卻是。

容意忠的語氣讓原一笑不舒服，但相比之下，她的名聲的確比不得那些待字閨中的名門貴女，也就不與容意忠計較。原一笑把玩著瓷瓶，淡淡的問道：“原因呢。”

“昭儀是柱國大將軍最疼寵的女兒。”

原一笑頓住了手，把瓷瓶輕輕地放在桌上，舉止優雅地端起茶盞，“容意忠還是把密函交出來吧，本宮的容忍心可不經耗。”

語氣卻是森然的。

容意忠冷哼出聲，“昭儀好大的脾氣！妾身如今坐在這兒，不過是因著大人的吩咐。妾身不是昭儀您的侍婢，您也莫要使喚妾身做這做那，給彼此留幾分麵子吧！”

“嗬，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話中的擠兌，本宮不與你計較；你私拆餘副將給本宮的密函，本宮也不與你計較，不過容意忠，本宮對你的容忍心已經沒了。”原一笑揮掉桌上的茶盞，一把掐住了容意忠的脖子，“乖乖地交出密函，本宮尚可留你賤命。”

“你，你在茶水中做了手腳？”容意忠一驚，正欲躲開，卻發現自己的身軀全然不受控製，使不出一點力氣來。

原一笑鬆開容意忠的脖子，拿出繡帕細細地擦著手指，“蠢貨，這點戒備之心都沒有，還敢來騙本宮！你以為本宮會相信你的話嗎。”

“嗬嗬，你也不要得意，你方才吃下去的，可不是什麼補藥！”容意忠嗬嗬的笑著，“那東西，會讓你的五臟六腑慢慢的腐爛，最後化為一灘血水。而在這之前，最多半月的時間，你的臉便會長出疹子，一點點潰爛。昭儀，您且放心，這世上沒有解藥。”

“容意忠，你果真是蠢鈍如豬啊。即便是餘珣親手給本宮的藥，本宮也不見得會吃下去，更何況是你。再者，你的主子早就在懷疑你了，此番讓你來送密函，不過是勞煩本宮清理門戶罷了！”

原一笑看著容意忠逐漸扭曲的神色，拍手示意流螢進來，“那麼，這麼完美的毒藥，本宮便賜予你了！容意忠，好好珍惜這半個月吧！”

流螢將一臉死灰的容意忠一路送回了傾雲宮，最後還強硬地拿回了密函。

“主子為何要放過容意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