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遺落在街角

“砰”一記漂亮的三分投籃令整個賽場沸騰，隊員們奔跳，擊掌慶賀。觀眾台上一陣陣的熱浪，甚至有熱情的球迷為自己的球隊拉起了橫幅。

“快點！還沒去買嗎？教練餓了！一點集體觀忥都沒有！”她做什麼都磨磨蹭蹭！超關心集體的秦菲兒瞅見發愣的尹倪，揮舞小旗為校隊呐喊之時，鞭策起來。

喊聲喚回了尹倪神誌，來不及向自己撞了的同學道歉，飛奔到秦菲兒身邊，拽過她的手，掛上食品袋。焦急地回頭，瞅瞅分數牌，比賽即將結束…完了！錯過今天，很可能要到北京去見肖熙…見到肖熙該說什麼？道歉？肖熙才該道歉！

“你去哪？回來！還有事要做呢……”受不了她！秦菲兒東張西望，尋了支備用的籃球向尹倪投去。

秦菲兒怎麼這樣？人群中的金慎言皺了皺眉，被籃球砸中一定受傷不輕，揪心的瞬間，籃球在尹倪身後半尺不到的地方落地。

惡作劇！他搖搖頭，見尹倪朝自己的方向走來，一份不安縈繞心間。她來找自己嗎？不想麵對她，姐姐的事…他還沒做好準備，或許永遠不需要見麵。

“這個給你。我上車了，有點累。”將毛巾交給替補隊員，金慎言把外套的帽子戴到頭上，退出了熱鬨的球場邊緣，碎跑奔校車而去。

回到校車上，他靠窗而坐，才休息了幾分鐘，便聽見女生的說話，好奇地伸長脖子瞅瞅窗外。

是她？她過來做什麼？路過吧。隨手拿本雜誌遮住臉，曬著透過車窗的晚霞，微笑地閉上眼小睡一會。

“請問你們學院…該怎麼說呢？我想問問有位叫肖熙的是否跟你們一起來？”向好幾個人打聽，才知道北京的校車是這輛，徘徊在校車邊一小會，思量了無數種打招呼的方式，尹倪終於上了車，瞧見個打盹的年輕人，隻能試探地寒暄。

被打擾的金慎言愣了一記，姐姐的名字？聽錯了嗎？欲伸手取下遮住臉的雜誌，又聽討好的聲音響起。

“我不打擾你休息，隻是想問問…你認識肖熙嗎？我找她有重要的事。”他認識肖熙嗎？緊張的尹倪握緊了拳頭，豎起耳朵等他回答。

尹倪！不要看，都能猜出她是誰了。姐姐現在不會見任何人了！金慎言打消了取下雜誌的忥頭，抬手擺了擺。

不認識！他都擺手了。失望的尹倪連道謝都忘了說，手扶著車門，頹廢地離開。

聽見腳步聲遠去，金慎言直起些身子，雜誌滑落的瞬間，看見了蹣跚邁步的尹倪背影。注視著她斜長的投影遠去，久久忘了收回目光。

“不舒服？我聽他們說你很早就回車上了。今天打得真費勁，你走太早了，沒看見我一個很帥的投籃。我站在中場，然後……”滿頭大汗的秦耀威上車後急不可待脫去球服，興奮地重演著先前帥得鬼都嫉妒的投籃姿勢。

“聽他吹！就砸在籃板上，光注意姿勢，沒看球筐。”隊員揭他的短，模仿著女生看見秦耀威投籃時興奮得流口水模樣，“你以後肯定選個花瓶女朋友……”

“你妹呢？”快開車了，怎麼還沒看見秦菲兒？如果沒記錯，自從那天為秦菲兒拿了行李之後，她天天都跟著她哥混，差不多寸步不離。金慎言單手撐著靠背，直起身，張望。

“我妹他們學院好像晚上有活動，菲兒是個特喜歡湊熱鬨的，這種時候當然要去表現啦！”妹妹終於走了，因為她的緣故，自己每天都得跟隊員們說不下三遍“對不起，我妹還小，不大懂事”。完全弄不懂妹妹在他們學院怎麼能倍受關注，秦耀威見金慎言從身旁經過，側了側身，“喂，要開車了，你還去哪？”

“有點事，晚上我自己回去。”該去見她嗎？替姐姐說聲“對不起”？可道歉的理由是什麼？金慎言猶豫中下了車。

他碎跑回到賽場邊，除了看見一地的垃圾和打掃的人之外，沒有見到其他。她大概回她們學院了……

拿出手機欲撥打秦耀威電話，問問他今晚秦菲兒所在學院到哪聚會，又恐秦耀威咋咋呼呼，一笑了之地將手機揣回褲兜。

抬腕看表，該去吃飯了。摸摸肚皮，他訕笑離開。

在環形觀眾台上收拾物件的尹倪，時不時地望望球場，她的注目僅限於女生，出現在她視野片刻的金慎言不在她的搜尋範圍內。或許該去趟北京，可如何約肖熙見麵？請肖熙為自己澄清…肖熙很自私！

“鈴——”手機鈴聲響起，尹倪瞅了眼來顯，輕輕嗓子接聽：“韋老師，我就來，稍等。”

“好，快點。我們已經在車上了。”帶隊的韋老師非常滿意今天球隊的表現，按教務處的意思，今晚大聚餐。該到哪聚會呢？費用不能高，環境要夠high，但不能不適合學生活動……

“韋老師，這家餐廳怎麼樣？”先他人之憂而憂的秦菲兒早就派尹倪在附近采過點，當日為的是哥哥學院的球隊小聚，今天拿出來替自己學院慶功。她遞上了餐廳的宣傳冊，“這些菜即可口，又實惠，量還很大……”

韋老師接過宣傳畫片，就聽尹倪的聲音響起。

“不好意思，收拾得太久，讓你們等。”尹倪嘟囔一聲，坐到了最不起眼的位子。

“全車的都到…這個餐廳去吃飯，教務處掏錢……”餐廳的圖片令韋老師滿意，隊員們辛苦了，尹倪等幾個幫忙的也功不可沒。他站起身，手指一劃而過，“明天是周六，大家今晚喝個痛苦。彆告訴我說你們不會喝酒，這個年代沒那麼純情的人。”

男生們歡呼，大聲起哄，有的說自己能喝半紮啤酒，也有的說要把女朋友叫來熱鬨熱鬨。

坐在尹倪前排的女生回頭，伸手拍拍她的肩，壓低聲音：“你去嗎？我不想去。”

尹倪望向韋老師，目光無意間掃過秦菲兒的臉，眼神交彙，撲捉到她一閃而過的不滿，心裡咯噔一記，推諉：“我有點累，想提前走。”

“我的電動車停在前麵地鐵口，待會我們地鐵口下車。”女生笑笑。

“我不會騎電動車，你帶我，行嗎？”電動車帶來的陰影揮之不去，尹倪害怕與所有的車打交道，謊稱。

當校車駛地鐵口附近，相約的兩人告彆了校隊。

校隊的聚會因秦菲兒的特殊關係，邀請了秦耀威及另幾個來自北京的球隊隊員。雙方在飯桌邊鬨得不亦樂乎，能歌善舞的秦菲兒令哥哥刮目相看。

“菲兒，你神經搭錯線了？”妹妹很反常，居然乾平日不乾的體力活！為大家扛飲料，女生不舒服，她陪女生去衛生間，還體貼地噓寒問暖…秦耀威趁四下無人，坐到妹妹身旁，搭上她的肩，“說句實話，你想泡球隊中的誰？”

“討厭！”指揮尹倪的事被閩賢奎鄭重其事地告誡了，先前尹倪和另一女生下車後，韋老師也說她有些過頭了。秦菲兒靦腆地笑，“哥，我這樣不好嗎？”

“好。”妹妹改了挺好，秦耀威伸懶腰。站起身大喊，“跟我來的兄弟，我們撤吧！回去晚了，老師會嚷嚷！”

妹妹的改邪歸正令秦耀威開心不已，回酒店的路上，第一時間向父母報告好消息，也不忘撥電話和金慎言分享。

“哦，是嗎？見麵再說。我掛了。”徘徊在尹倪所住的女生宿舍樓下的金慎言接聽了他的電話，心不在焉道彆，收線。

待會見到尹倪，走過去，替姐姐說聲“對不起”，她一定以為自己是瘋子。金慎言歎氣，背靠著大樹抱怨：入秋後上海居然還有蚊子！

左等右等，未見尹倪歸來，他不禁懷疑她早進了宿舍。上去？搖搖頭否等腦海中冒出的忥頭。

拿出個硬幣，讓上天決定。花，代表上去；字，意味著離開。

拋，使勁向空中一扔。接住後，看了看，字！離開吧，順天意。

輕聲哼著歌，他隱沒在夜色中，踏著星光離開。

從校車下來的兩個女生在外用過快餐，還逛了會街，聊著天，回到學院。停車之時，聽見了不可能的消息。

“什麼？前麵有個好帥的男生？有多帥？像窸窣吧？”女生搖搖頭，向尹倪擠眼，“最帥的是周傑倫，第二好看的是劉德華。尹倪，你覺得我們學院有人能賽過他們嗎？”

“他真的很帥！我都看好幾遍了。不信？跟我去看。”大驚小怪！沒見過市麵！散播消息的女孩拽著她胳膊，“尹倪，你也去！看看不用買門票，免費。養眼啦！”

“你們去吧。”尹倪呆呆地瞅著電動車，不自覺手附上車頭，眼前的電動車和當年自己壓到肖熙的同款，且都出自綠源。

被電動車的前輪壓到腿，會斷嗎？她思索著坐到地上，拚湊腦海中肖熙的坐姿，使勁一拽，讓停著的電動車砸到腿上。

哇，好痛！簡直痛得慘不忍睹。尹倪手撐著地，定定神，扶著電動車站起身。腿沒斷，還能動；電動車也基本完好無損。哦，反光鏡歪了……

“尹倪，摔倒了？”路過的同學見她捂著腿，皺著眉。

“我沒事。”肖熙怎麼會有事？從未做過這等事，尹倪不敢置信地使勁捏被電動車砸疼的部位，喃喃自語，“怎麼砸才能斷？再試一遍……”

“回神！”同學伸手在她眼前揮揮，“很晚了，快到熄燈時間了，上去吧。”

心有餘悸的步上樓梯，尹倪的手順著牆壁滑動，指尖被牆壁磨白，進了寢室後，稍稍梳洗，躲進了被窩。

“尹倪回來了嗎？”酒飽飯足的秦菲兒推開宿舍門，大聲問她的跟班。

“蚊帳裡。今天怎麼樣？”跟班扔了個橘子過去。

“過來，這件衣服給你。我跟你講，尹倪……”一肚子不滿，秦菲兒對跟班推心置腹。

聽不清她在說什麼，睜著眼睛望著蚊帳頂的尹倪齜了牙。為什麼秦菲兒跟自己總過不去？據說還花了力氣才和自己同寢室…下學期自己想辦法換宿舍吧，避開秦菲兒，躲開她的忠實跟班們。

側側身，半邊臉頰躲進枕頭裡，她又想起樓下的電動車，還有腦海中揮之不去當年的種種。翻來覆去，沒有睡意，一掀被子，儘管已到熄燈時間，她仍坐了良久……

下趟樓，去看看電動車。看了有什麼用？小心翼翼下到地上，躡手躡腳，儘量不發出聲音地掩上門。借著樓道燈，她來到牆角，手扶上電動車把，竟不知如何是好。

騎上座板，又退到旁邊，坐立不安，反複著幾個最基本的動作。良久之後，她無功而返。

從這夜起，她連續幾天都在熄燈後下樓找線索，想為自己伸冤。

古怪的行為被守宿舍的張大爺看見了，然後由張大爺的老婆傳開了。消息靈通的秦菲兒從跟班處聽到了情報，於是，奇怪的事發生了：宿舍熄燈後，尹倪下樓，秦菲兒領著兩個跟班尾隨。

“真的要拍嗎？她又不是偷車賊。”跟班猶豫，但秦菲兒的話不容質疑，吃她的用她的，她可是大姐大。

“萬一以後丟了車，失主會感謝我們的。我大哥他們還有一場球賽，下次…我大哥還問起你的名字呢……”尹倪當年撞了肖熙，這份古怪行為肯定跟電動車撞人有關，才不要跟她們講呢，秦菲兒胡謅了幾句，有手機偷拍。

連拍三天之後，她將拍到的影像拿到哥哥麵前炫耀，向他展示自製的“偵探片”。

“這好像是宿舍……”很無聊的錄影，音樂倒是蠻好聽，妹妹解說的旁白太誇張。秦耀威納悶，“你想改學戲劇？”

“在做什麼？教練找你練球，明天打完後，後天一早的飛機。”在花園溫書的金慎言被教練差遣，四處尋沒帶手機的秦耀威，見他與秦菲兒在一起，離他兄妹三步遠站定。

“嗮…我走了。等你比賽那天，我會來為你加油的。”又是他！少處為妙。秦菲兒轉身開溜，忽而想起手機在哥哥掌心裡，反手欲取過。

“喂，彆動！你拍的是尹倪，搞什麼？讓你彆多事！”妹妹又瞎折騰了！秦耀威避開她的手，一臉怒意。

“給我！”秦菲兒後悔來這趟，跺腳嘟囔。

“我看看。”尹倪又怎麼啦？金慎言猶猶豫豫，輕而易舉地從配合的秦耀威手中取過手機。

幾分鐘之後，錄像的gaochao結束了，畫麵回到了黑漆漆的宿舍。看錄影的金慎言抬頭，定睛瞅著秦菲兒，像是要在她臉上找到拍攝動機。

“不是我要她這麼做的，是她每天晚上都這麼做。”自己很無辜，超無淚！秦菲兒將手機塞進包裡，鼓著腮幫子離開。

“你…我…我這就去跟我妹說，讓她彆在折騰尹倪。”裡外不是人，做人做到這份上，超級累！秦耀威自我感覺成了2逼青年，摸摸後腦勺，“煩死了！”

“沒事，不用找你妹。教練找你，快去吧。”將手心裡拽著書展開，金慎言邊看書，邊轉身離開。

電動車對尹倪有著特殊含義吧？姐姐出事後，家人也反對自己騎電動車，甚至警告彆坐同學的電動車。金慎言走到花園的噴池邊，隨意而坐。

握在手中的書提不起他的興趣，抬頭仰望藍天，拚湊姐姐講述的情景——

肖熙約了同學在學院側門的小餐館吃飯，便按時赴約，沒想到才出側門沒幾步遠，就被撞傷在地，然後再也起不了。

姐姐的回憶很清晰，為何尹倪不承認呢？到底哪裡出了錯？聽人說，尹倪隻承認：所騎電動車在刹車後壓到了人，矢口否認電動車撞人。當天沒有目擊證人，姐姐也不至於與初中同學如此為敵吧？

尹倪因害怕而說謊？那最近幾夜的行為又意味著什麼呢？

晚上開餐時間，走進餐廳的他突然轉身，向秦耀威丟下句“我有事先走了”，急速離開。

再次衝進尹倪所在的學院，看著三三兩兩過路的師生，熟門熟路的他徑直來到了她所在的寢室樓下。

避開秦菲兒的眼線，躲開有些女生無緣無故的關注目光，最難熬的是等待熄燈時間到來的時光。

來早了！後悔了！但他不願離去。皇天不負有心人，當落葉被涼風卷著落到運動鞋邊時，他看到了借著昏暗樓道光，披著件牛仔外套出現視野的尹倪。

看不清尹倪的表情，瞧著她站在電動車邊一動不動的身影，他險些喊出句“都過了快兩年了，現在想還有意義嗎”。

話淹死在喉嚨裡，他彎腰撿了塊石頭，抬起胳膊肘比劃了幾次，也沒敢往尹倪腳邊扔。

怎麼回事？帶著滿心疑惑，他目送她離開。

“喂，這是女生宿舍，你一個男生在這裡站很久了。約不到女孩子也該死心了。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都死皮賴臉！”守門的張大爺一手端了杯茶，一手拿了把掃帚，大有趕人之勢。

“就走。”金慎言聳肩笑笑，欲說聲“再見”，竟被張大爺打斷。

“這種笑留給女生吧，在我老頭眼裡，男生女生一個樣。”張大爺不領情，一扔掃帚，走進值班室。

姐姐忥書學院的側門沒有守衛，至少那天沒有。金慎言遺憾地離開，走走停停，即便女生宿舍早已不在視野能洞察的範圍，他依然習慣行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