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悲慘生活

早餐、中餐、晚餐都吃饅頭吧，另外買份鹹菜肉末夾在包子裡。愛美的女生為了買衣服常用此招，自己曾暗地裡笑她們：穿上新衣服也不見得美到哪去。

從飯堂出來，兩個作為早餐的饅頭不知不覺塞進肚子，好像不太餓，不，飽了。從前乾麼每次早餐都需要兩個包子、而是買饅頭呢？浪費！送麵食的豆漿換成白開水，麵食也沒把自己噎死嘛。

下課之後，拽著兩個饅頭出去找工作，最好能尋到發傳單之類的好活。連綿的雨天，氣溫驟降，街上的行人走得比從前快了許多。萬事開頭難，中午時分，在最熱鬨的南京路上豎牌子，可惜無人問津，大家就像沒看見自己。

“阿丘！”好冷。該站在某個商場門口，吹吹從裡麵漏出的免費空調風。哎，收工吧，下午還有課。最近特彆不能耽誤上課，期末考了…哪天都不能耽誤上課。這兼職怎麼辦？耷拉著腦袋，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握著家教牌，儘管是往學院走的路上，她也儘量嘗試著攬生意。安全出壘，因為沒人搭訕。

“哦，尹倪，想做家教？”學院側門遇上了閔賢奎，他客氣地打了招呼，鼓著腮幫子蹬腳踏車。

誰啊？好像是閔賢奎，騎得真快！他生氣了？昨晚的電話，自己都沒說完，他便掛斷了。尹倪像隻鬥敗的蛐蛐，委屈得打碎牙齒帶血吞。早知道見韋老師前，與閔賢奎的聯係，便能租到經濟實惠的兩百五十元自建出租房。完了，四百塊數出去了！自作孽不可活，天亡我尹倪啊！

越過尹倪的閔賢奎趕著去見大四已經實習的學姐，謝謝她的好心，通知她尹倪不找房子了，因為人家住高級公寓。

“四百塊的房租，我們男生覺得貴，你那兩百五十塊的屋子，她……”自己瞎操心，尹倪是有要求的女生，想起自己自從聽到尹倪找出租房，便替她到處張羅，就覺得多事。

“高老師的房子才租四百塊？如果我是尹倪，找人合租，超實惠。”學姐羨慕，誰是尹倪？閔賢奎怎麼為尹倪忙得如此起勁？好事地擠眼，“我看好你哦！”

想多了！昨晚尹倪因看見短信給自己回電話，可人家已經做出了選擇，高要求，四百元房租不眨眼甩出去，不像自己這種窮學生住宿沒要求。閔賢奎見上課的時間到了，對學姐揮揮手，跑向階梯教室。

至於從前他認真保護、總希望會對著自己笑的尹倪，成了他的禁忌。尹倪從操場那邊走來，他通過穿小樹林躲開，食堂排隊買飯，五號窗口的隊伍中站著尹倪，他就會選七號窗口。自認做得很隱蔽的回避，令尹倪不自在，恍惚中覺得少了什麼。

想太多了！尹倪敲擊腦門，哦，手勁這麼大，打笨了可怎麼辦？庸人自擾。放假了，該去買火車票，火車站的代售點人滿為患，到學生會敲章，看見黑壓壓的人頭，她不禁希望老爸老媽能允許她留在上海過年，省得受旅途勞累之苦。

異想天開！浙江到上海六七個鐘頭的火車，回去——鐵錚錚的事實，想躲也沒處躲。也不知是向上天祈求得太多，還是瞎貓撞上死耗子，好運從天而降。

“啊？老爸過年要去香港出差？媽，你跟去啊，還有什麼猶豫的？”母親不大有出門的機會，很早以前就有去香港購物的忥頭，此次簡直就像圓夢嘛。尹倪不理解為何電話那頭的母親說她不想出門，還說浙江離香港太遠、她暈飛機，可老媽沒坐過飛機啊。

“倪倪，你趕緊回來，我替你加快辦出境，去香港買些東西，急得替媽去看看星光大道……”家裡經濟雖算不上拮據，但離殷實有距離。老公出差去香港，母女倆同時跟去，又趕上過年，費用太高了。郭豔瓊向一旁的丈夫擠眼，擺手示意他彆將存折拿過來，那些錢不能花。

聽明白了，老媽為省錢，才編撰無數借口。尹倪第一次感覺到得替家人擔當，打斷了：“媽，我想在上海打工，體驗生活，嗮…我已經找到工作了。如果為了去趟香港旅行就不乾…媽，老媽，我想寒假留上海。”

母親很珍惜跟著老爸出差，到香港過年的機會，尹倪沒費多少唇舌，便勸住了母親，收線之後，既開心又憂心。

自由了！可以認認真真打一個月的工。

麻煩了！工作在哪都還沒影呢！

找工作！學生證不用蓋戳買車票，因為用不著了。滿街亂竄，但不敢問有自行車的同學借車，還是那個習慣——走過電動車旁，控製不住手心腳心滲汗。

肯特基招小時工，揉揉眼睛，看了又看貼在明晃晃玻璃門上的內容，但她低頭打量自己的著裝，太隨便，人家會認為不夠老練。風似地衝回宿舍，顧不上看秦菲兒是否在場，拉開行李箱找衣服。黃棉衣、深色牛仔褲、帽子不戴了，上麵的兩個球太孩子氣。

“尹倪，怎麼回來換衣服啊？出什麼事了？”打扮得如此認真，秦菲兒從跟班的口型中讀懂三個字：閔賢奎，立刻找話搭訕。

“啊？”尹倪敷衍一聲，衝出寢室，直奔肯特基。

原來肯特基的這家門店提供小時工和長期工兩種工作，但不是自己從前想象的那種下課了來此端盤子，而是有明顯的工作時間規定。沒關係，寒假期間，自己有的就是時間和空閒。可能自己長得比較出眾，大概學生打工比較得到大多數人認同，自己外語比較好也是優勢吧…三天之後，她就收到了聘用的好消息。

辛辛苦苦接受上崗前培訓，鞠躬鞠得站直的時候還是想往前衝，自從在北京被校方勸退後喪失的微笑，也練就純熟，吃飯時都掛上唇瓣。

“好。明天開始大家都到自己應聘的門店工作吧，祝各位工作愉快。”培訓結束了，前輩草草說了幾句勉勵的話打發。

賺錢了，明天開始賺。希望食客不挑剔，都像自己進肯特基那樣很好溝通，而且買很多東西。偷偷地私下練習，渴望上班後一切順利。

早出晚歸的生活，她才維持一星期，便被千裡迢迢飛來的金慎言，在肯特基用晚餐時看了個正著。

她假期沒回家？說不定有自己的想法吧？在收銀台取了飲料，和人搭桌弄到了座，一次次望向櫃台裡的她，輕而易舉發現她比熟練的工作人員笨拙了許多。

咦，韋老師？金慎言此行很低調，不願被任何人發覺，將棒球帽簷壓下時，避過韋老師的目光。

“你不是說假期回家嗎？怎麼在這打工？給我三號套餐。”太意外了，她已經交了八百元，還未拿鑰匙呢。點餐的韋老師在此偶遇尹倪，有些懵，“你還租那房子嗎？不要的話，跟我說一聲，不然錢沒法退。”

“要！三號套餐，對吧？這就為你準備。假期同學們都回去了，如果現在住高老師的房子……”高老師承諾假期可以不收租金，但前提是不能住。初來乍到的尹倪，核對著三號套餐，卻給韋老師擺上了四號套餐。

“我…四號就四號吧，味道都差不多。”韋老師毫不在意，又加點了份飲料，付錢離去。

尹倪吐了口大氣，第一次在熟人麵前工作，漏洞百出，幸好他是容易溝通的韋老師…好個頭啊，出錯就是出錯！

結束工作是每天最愉快的事，可拖著疲憊的雙腿，為了省錢，走五站路就是折磨。看著公交車，她發誓工作後、拿錢隨便坐；攬客的出租車，哼，不稀罕你，以後我會自己買車，車便宜了，很多款都在降價；私家車，哪買得起啊？先前的豪言壯語就不像自己能實現的。

她到底要去哪？從肯特基出發，一路尾隨她的金慎言走走停停，幾次見她徘徊於琳琅滿目的玻璃窗外，又沒見她進店，有些疑惑地隨行。

好香的烤地瓜，他快步走到攤子旁，選了個脈象好的，稱了付賬。才剝開皮，啃了兩三口，又覺得太乾、難以下咽，無聊地將烤地瓜拎著，等待路過超市時買熱飲。做女生就很好，不會餓，尹倪這條路上就沒有絲毫肚子餓的跡象嘛。

錯！大大的錯！尹倪早餓了，但打工賺來的錢是毛毛雨，熬來熬去，混到了學院側門邊、她熟悉的老太攤位前。

“奶奶，替我留了紅薯嗎？”老太絕不短斤少兩，她的地瓜大又甜，尹倪天天向老太訂地瓜。

“買個玉米棒吧，你這小姑娘怎麼這麼小氣？以後嫁個好老公也能發財。”除非是最後一根玉米棒，自己半賣半送，她才買。老太將地瓜遞給她，用手扇扇玉米棒上漂浮的香氣，“香吧？”

“吃太多，會肥。”彆引誘我！勾引我也沒用，我沒錢！尹倪預訂了明天的蒸芋頭，捧著兩隻暖烘烘的地瓜奔進校門。

她為什麼要打工？很缺錢嗎？金慎言撓了撓嘴角，走向出租車招呼站，攔車前往自己在來上海前、上網預訂的酒店。

進了房後，將小小的旅行雙肩包隨手一扔，發現了係在包帶上的烤紅薯，趕緊接下，將它扔進垃圾桶，嘴裡忥忥有詞：“壓得爛兮兮，惡心死了。”

拉開房間內的冰箱，看看三星級賓館提供的食物，沒胃口。雙臂展開，倒shangchuang褥，回顧跟尹倪一條路上的見聞，一幕幕在眼前放送，最終集合到尹倪節約地買蒸紅薯…明天試試蒸紅薯，可能那個味道好。

假期中的他晚睡晚起，有一餐沒一頓，晃到晚上九點多，才想起去吃個蒸紅薯，很自然繞到尹倪買紅薯的老太太攤前。

“小夥子，算你便宜點，這兩三個都拿去吧。我腿痛，想收攤了。”老太用塑料袋裝了芋頭，瞅瞅身邊的樹乾，“幫我把這個掛到最低的那根樹枝上，我收了人家錢的。”

昨晚尹倪跑離攤邊，還回頭嚷嚷“記得明天給我留兩個大芋頭”，金慎言看老太捏拳不斷捶腿，疑心她想收攤。

“幫我掛上樹枝啊。那丫頭很小氣，每次都隻買兩個，也不要雞蛋、玉米棒，可能家裡挺窮吧。”老太嘮叨著，見他沒伸手接，“算了，我等其他的人，求他們幫忙吧。”

“我替你收攤，放心嗎？賣掉東西，我會收錢。”深夜下班，掛在樹枝上的煮芋頭會被風吹得涼透，金慎言不確定老太敢將買賣交給旁人，畢竟不認識嘛。

“好啊，東西…今晚的攤子，本錢早賣出來了，就這麼點剩貨，地瓜按…每個一塊三…你隨便好了。”老太撐著輪椅扶手起身，“我走也能走，用輪椅就方便些。這樣吧，椅子留給你，不然這兒沒地方坐。這一帶的城管對殘疾人特彆照顧，即便抓到了，也不繳我攤子。你彆把我輪椅推走，其它都好說。”

倘若老太年輕些，說不定能迷倒這條街上一半老頭，畢竟她太有情調。金慎言記下了胡同深處她家地址，目不轉睛盯著行動自如，隻是常犯腿疼才在外行動帶上輪椅的老太遠去。抖了抖老太留給他的破被單，坐到了輪椅邊。

生意太清淡，後悔替尹倪留蒸鍋熱著芋頭。“啊——”哈欠連天，瞌睡這東西很討厭，每次來都煩人！輸給它了，被單裹住全身，留隻手抓筷子夾紅薯。B貨的耐克帽此時戴在頭上，還真的讓人一眼認出是假貨…如此裝束，肯定讓同學們噴飯。

“奶奶，芋頭。今天特彆冷哦，天氣預報說是寒流。”尹倪搓著手來到攤邊，邊搭訕，邊往爐火邊湊。

“這兩個蛋隻收你五毛，要不要？”先前老太說過她很節儉，還誇獎她以後定能為老公省錢，金慎言指指最後兩隻雞蛋。

“這三個玉米棒，我也要了，一共一塊三吧。”老太今天遇上過大買賣了，剩下的食物不多，趁機敲竹杠。尹倪拉開塑料袋，“裝吧。”

啞聲地抬頭，呆呆地看著她，金慎言忘了該回避，正麵交鋒。

“奶奶……”催促的尹倪賠笑臉，拿起鍋邊的筷子，“奶奶，我自己裝了。”

“我……”她是大一的學生嗎？跟菜市場賣菜的阿姨有些神似。金慎言一時忘形，不再模仿老太太的聲音，“蒸鍋下還有好多玉米棒，一塊三把上麵的四五根都拿走……”

嗮？尹倪定睛瞅瞅他，瞬間自己的眉毛、眼睛、嘴巴都往中間擠，半分鐘之內，發出不亞於《河東獅吼》的叫聲：“肖熙——”

“不是我。”被認出來了，也被認錯了。金慎言裹緊被單，不算冷，可麵前握拳的尹倪樣子太恐怖，“你還生氣？對不起。芋頭、雞蛋、玉米棒，你都拿去吧。”

“我——不——吃——了——”窮要窮得有骨氣，尹倪摔掉裝著芋頭的塑料袋，十指戳向他眉心，“我討厭你！恨不得揍你！這些年來夢見你，都是惡夢。再也不想見到你，除非你跟我去公安局！”

難以忍受她的張牙舞爪，金慎言伸手扣住她胳膊，誠心替姐姐道歉：“對不起。”

“放手！咦，你殘廢後，手都變大了？管我什麼事啊！”惡有惡報，時候未到！尹倪甩開他，向後退了一步，警告，“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麵前！看見我，就滾著輪椅繞道走！我之所以買便宜的玉米、紅薯…反正你不用管，我是為了省錢，等明年忥雙學位的時候，添購些用具…哦，你力氣很大！剛才把我的手抓得很疼，我明白了！初中時你說拎不動垃圾是假的，害我每次和你值日，都乾重活；哦，你經常生病肯定也是裝蒜，因為你一生病，老師就讓和你住一條路上的我送你回家，我笨笨的用自行車推你……”

“對不起。”她說的離他很遠，雞毛蒜皮的往事，她竟然如數家珍。金慎言看著嚎嚎大哭的她，進退兩難。

“我恨你！一輩子也不原諒你！”少做假惺惺的事，看見就惡心，尹倪往校園跑，超沒形象地詛咒，“你殘廢就是自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好結果！”

姐姐死了，死者為大，即便活著，而上天懲罰她，讓她殘疾，尹倪如此咒罵…打住！女生的世界，男人不懂。什麼“十個男人九個壞”，女生才是呢，都是怪物！金慎言動怒了，替老太收拾攤的動作幅度很大，鍋碰到爐子，“乓”響一聲，爐子撞上小推車，“砰”多一聲……

忙完外麵的，回到酒店，到前台訂回家過年的機票。

“好，我要求航班的時間訂在明天中午左右…哦，你們有團隊出行？我願意湊到團隊裡……”走了！沒有待下來的必要！金慎言在前台小姐麵前就像個花樣美男，心中努力壓製各種情緒，見前台小姐接到團隊那邊打來的電話，揚手打了個悶響的響指，壓低聲音，不打擾她的工作，“我上樓等你電話。”

離開前台，他不忘用口型說聲“辛苦了”。

進了房間，他不必控製情緒，做男人真辛苦，無論多不爽，也得讓大家麵子掛得住。

尹倪比較走運，衝進校園，直奔湖邊，撿石頭往湖裡扔，發泄不了，搬了塊大磚頭，“咚”的一聲，擾得湖水就像有人跳河一樣動靜大。

“誰在那裡？”在湖邊打盹的新疆級女生聽見了巨大響動，真以為有人跳湖了，衝了過來。

“沒事，不爽！”天下間最爛的爛人就是肖熙，她做女人給女人丟臉，尹倪麵朝湖水，雙臂展開使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