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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緣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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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中午他都在紛亂想象中清醒地躺一個半小時。這簡直快要把他逼瘋了。

還有唱那些怪裡怪氣的兒歌,背什麼“鋤禾日當午”、“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他弄明白,這跟他有什麼關係,還要站起來搖頭晃腦地背誦,真傻。他忍住笑出聲來,被老師揪出來,背唐詩說,還要在牆角罰站。他沒有哭,隻覺得那個壞老師在挑斷他的神經,他說出來,喉嚨發乾,似乎有傷心或者叫難受的東西在身體中無休止地蔓延。

在幼兒園呆了三年了,以前是哭著想去,爸媽要班,哭也沒有用。他總是哭著被送到幼兒園。小時候關於幼兒園的記憶雖忽明忽暗,但有一點是清楚的,那就是與淚交織在一起。他沒有能力抗爭,隻能盼望自己快快長大。馬就六歲了,可以學了。他希望儘快離開幼兒園,特彆是那次遭老師罰站後,他堅決去幼兒園,哭鬨了一個星期,爸媽都沒有辦法,媽媽隻好把他帶到騾馬市的店裡。直到星期天慕容老師課,她的話在慢慢放鬆他緊張易碎的神經,她的聲音美好愉快,宛如綿軟舒的清涼喉片。他覺得好意思。他沒有答應她什麼,慕容老師也逼他,可是他第二天就去幼兒園了,自覺的,心甘情願的。

他說清,他的思緒飛快地跑,而這似乎是為了慕容老師。

慕容婉兒對顏子語的課並局限在繪畫,她還教他一點點英語,這是分外的活,沒人要求她,是她自願的。她喜歡這個聰明的小孩,想讓他多學點東西。而且在她看來,小小的顏子語心裡憂鬱傷感的成分太多,敏銳得像男孩子,而那如夢如煙迷蒙的眼波也絕像是這個年齡孩子的眼神。他在想什麼?他想得到什麼?他有什麼快樂呢?慕容婉兒第一次對一個小孩子好奇。

其實慕容婉兒給顏子語做家教這個階段是心裡最沮喪的時期。她剛剛遭受幸初戀的打擊,這種絕望,羞恥的病症差點通過猝死過去的心延到身體所有的環節,使她痙攣致死。她還活著,並是她想通了,也是她對薛東倫豁達到原諒他的齷齪的勾當。她到死都會原諒他,是他粉碎了她對愛情曾經近乎童話般的理想。

雖然她所有的晚都在圖書館,儘管她拚命地畫,儘管她有意地與同學說笑,她再也是從前的她了。她覺得再是為自己活,而是為這個還依然年輕的軀殼活著而已。

這是一個無法解釋的深度。方向錯誤。

愛情成為慕容婉兒再也無法企及的刻度或階梯。

在一個最沒有意義最無聊也沒有太陽照射的下午,曾給她帶過課的王老師找到她,讓她給一個孩子做家教。她並怎麼喜歡孩子,但她的確需要什麼具體的事分散一下注意力,她爽快地答應下來。

顏子語絕對是個可愛的孩子。天愛中無處在的憂鬱使慕容婉兒對他有許多的關愛,就像一個姐姐對兄弟,就像一位母親對兒子。他母親忙於生意,無暇顧及他內心深處的需求,或者以她的理解,一個六歲男孩子本就沒有思想,他該是與其他孩子一樣的活潑天真才對。儘管對母親也是萬般的愛,顏子語還是把對女愛最初的愛投放給慕容婉兒,羞澀地給她講他在幼兒園的事情。慕容婉兒從打斷他,傾聽、關心,有時輕柔地問幾句。她妄加評論的,她總是鼓勵顏子語,從細微處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

慕容婉兒常穿的是一條純白的布連衣裙,頭發也剪短了,那是自與薛東倫無奈分手後最明顯的改變。那黑得像瀑布般柔亮的青絲被剪斷,就如同她要從心裡根除她的初戀。再也沒有如夢般的飄灑,發絲被規規矩矩地收攏在一起,短到耳根,是流行的“日本蘑菇式”,顯得她很小,像個中學生。

然而她的心境再也是從前的她了,那個純得如月光的女孩已經葬送掉了。她想對姐姐講這件事,也想跟同學說,都是大她好多的同學,她似乎感覺有說出的代溝,況且這件事於她是羞恥。一個青春的女孩遭遇到的恥辱就如同是一場劫難。慶幸的是她已漸漸走出了那場陰影。特彆是麵對顏子語,一個透明水晶般的小孩她幾乎要忘記自己的傷痛和煩惱了。

這真是個糟糕的事情,灰色的天,灰色的心境都預示了這一切。這是給顏子語的最後一節課,午他母親通知她了。說以後就必再來了,態度冷淡。

其實慕容婉兒早該知道這個結局的,特彆是個月得知顏子語母親的生意賠了後。她為了春節大賺一筆,把所有的積蓄都押了進去,另外還借了彆人兩萬塊錢,到廣州進什麼最時興的大衣和老板褲,誰知,等她進回來,滿騾馬市都是與她一樣的裝,價格是她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僅這一筆她就賠得一塌糊塗,索性關了門在家裡休養。也就是這時,她才有時間觀察慕容婉兒以及兒子的繪畫。慕容講得倒還算認真,隻是兒子並沒什麼進步,而且對慕容還有近乎迷戀的喜歡。她喜歡兒子這樣,她相信女人的直覺。

那天完課後,她悄悄地把慕容婉兒叫到她和丈夫的臥房,說這一年多很感謝慕容對兒子的教育和引導,隻是今年生意賠了,她沒有錢再請家教了。臨了多給了她塊錢,算作補償,還說了許多感謝的話。慕容婉兒對此並覺得吃驚,其實這個課她早想代了,今年她就要畢業,打算考研,為這點蠅頭小利會誤了前途的。然而,她是這樣喜歡顏子語,就像是她的親人。這或許就是母愛的光輝吧。她一直沒法使自己說出口辭掉這份工作。這下好了,兩全其美。她在心裡說。然而當真正麵對顏子語母親那種明顯有解的表情,她心裡還是一痛。她問:“子語知道嗎?”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呢。”子語的母親心在焉地說,“他還是個孩子,一切都會聽我的。”

“噢,我知道了。”慕容婉兒點點頭,她能再說什麼了,也說出。但她知道子語的母親辭掉她僅僅是因為生意的失敗,恐怕出於一個母親或者女人的心理。“然而,這是沒有必要的。”她想對這個女人說。她嘴巴動了動,已經到嘴邊的詞就被咽了回去。她帶著沮喪的心情回到了學校,一個星期來她都是落落寡合的,仿佛遭到了打擊。

她記得那天,那天顏子語的表情,她便曉得這孩子什麼都知道。她對他燦然一笑,說:“子語,這是我們最後一節課。”

顏子語瞪著大眼睛,一眨眨,瞬間他低下了頭。

他是知道的,這孩子,這憂鬱的孩子。慕容婉兒對她女愛敏銳的直覺產生了懷疑。她走過去摟住顏子語的肩膀,笑得有些勉強,然而又滿懷真誠。

“那麼,我們開始吧。”

這天顏子語很乖,搗亂也抱怨,仔細聆聽老師的話語。這種出奇的乖令慕容婉兒有非常強烈的安慰,這個孩子以後定會有大出息。她首次對一個人有了這樣的宿命看法。

課結束了。天還是如早晨般陰霾,可是慕容婉兒的心情已經好了許多。顏子語的父母留她吃中飯作為答謝,但她拒絕了。她曾在這家用過飯,可今天想,她喜歡臨走的時候吃東家一餐飯,雖然這最為合理,可是她能,她已經跟這一家沒有任何關係。她是如此倔強,如此堅定,毫妥協。甚至連顏子語眼巴巴的目光也顧。她走了出去。她聽見顏子語在叫她,她沒有回頭。她怕孩子那近乎哀求的挽留。顏子語在她下樓轉第二道彎時追了她,他沒有什麼,隻是把一把疊得方方正正的紙塞給她,轉身就跑了。這個孩子,慕容婉兒搖頭歎氣。她沒有立刻打開那張紙,她現在真是很餓,三路汽車站走步並作兩步向去。

車人很擠,她幾乎是被夾在中間,那個被洗得發白的軍用書包帖帖在腰部。有兩個“閒人”似的小夥子使勁向她靠攏。嘴巴叼著煙卷,那一笑都讓人發冷。依這幾年在城市坐公交車的經驗,她曉得這是兩個好惹的主,最好躲開他們。她往門口擠,這一刻她再想其他什麼事,隻想早點擺脫他們。她在東大街下了車,人們蜂擁而下,她這才想起這是終點站。她急步往鬨市區走去,由於是星期天,她走快,急匆匆的步伐總被三三兩兩逛街的人消解掉。她回頭,下意識地,看見那兩個穿黑板鞋的青年也在望她,急慢地跟著。

一高一矮,理著怒發衝冠的寸頭,怎麼看怎麼像特務。

而我就像林道靜。慕容婉兒被自己這個奇怪的念頭逗笑了。她突然起逗逗他倆兒的想法,年齡相差多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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