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考
這一年的高考天氣出奇的好,下著紛紛揚揚的細雨,許多人考出了好成績,但是錄取線也極高,而我卻摔得更慘了,名落孫山之底。我的成績隻超過了我們縣城補習班的錄取線,可以進補習班了。
我終於沒有去補習。畢竟我已經補習過一年,補的少了三分,去年我考有471分,離大專錄取線隻差三分,本科隻差二十分,雖然去年的題目還特彆難。而今年,一切都容易了,風調雨順,我卻隻考到了468分,與任何錄取線都無緣了,今年連大專都要499分,本科更是518分之遙。
也許,我隻上了補習錄取線,重點補習班要460分。
我徹底的痛恨了任何錄取線!
好幾個晚上,我都仿佛在夢中看到一雙明亮的眼睛。那是女孩子一樣清澈見底柔情似水的。我迷戀著要仔細看一看,紛紛的細雨就蕩漾起來,一切都迷茫了;清涼、悲愴。
白天,我就反思自己,你的大腦是缺氧,還是缺鈣,要麼缺少交通路線把知識順利的運送到終點,以至於總是做出極其錯誤的答案?
高考最後一門科目結束時,我走出考場的巨大解脫感已被消蝕殆儘,我漸漸的惆悵、悲觀、苦澀,越堆越高;我還以為可以麵對一切,隻要高考結束,那麼我就解脫了;原來一切都沒有那麼簡單。
十年寒窗……
我一個視力極好的同學有幸和我們學校最好的一個尖子生隔著一條過道參加高考,於是他考上了南昌大學,土木工程專業。我的痛苦還不至於讓我去舉報他的裸視5.2(雙眼)進行的秘密掃描,拷貝了彆人正確率高達99%的答卷。
他敲鑼打鼓上大學那天,我一杯濁酒,祝他一路順風,我希望幸運女神永遠陪著他睡覺、娛樂。
“你知道我在‘南大’的第一個目標嗎?”他問。
我問:“我是不是你最好的兄弟?”
他斬釘截鐵的說:“yes,ofcouse。”
我就問:“那你想我會不知道嗎?”
他哈哈大笑。他就是張大功,人如其名。
其實我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我是如此的痛苦,這個世界上我什麼也知不到了。
張大功拍拍我沉重的左肩,道:“給你找一個最有深度最漂亮的大嫂。”
因為我們還很幼稚,所以我們總是在對方麵前七老八十,自稱老大。他叫我“小弟”,我叫他“侄子”。所以他的女友將是我的嫂嫂,我的……假如到時我不痛苦了,也找了個女友,即使我的女友百般不願意,她也是張大功的大媽。
鋼鐵巨龍的火車長鳴起來。
張大功緊緊握住我的手:“努力!”
我有氣無力的說:“努力!!”
張大功一直在火車上向我招手,揮舞不停,火車勢不可擋的向遠方飛馳。我漸漸有些感動,就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瘦骨嶙峋的揮動起來。好幾個女孩子路過我都偷偷的笑,送了許多的秋波給我,大概我的肋骨比較整齊吧。總之這一刻,我完全的放縱了,儘情的送彆著我最好的兄弟。
張大功也深受感染,衝我打躬作揖,有桃園三結義的動情。
我和張大功初中三年高中三年補習班又是一年,稱之為形影相隨不為過分,我們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但我們畢竟還不是一個人,並沒有連體,他的視力極好,終於超越了我分道揚鑣了。去年,他考了470分,比我少一分,我們兄弟多年並不是浪得虛名的,成績也經常並列,隻是今年他突飛猛進,考到了533分。
火車終於消失在曆史、生活、眼眸、遠山的儘頭。
我穿好衣服。火車站人山人海,無數喜悅的大學生將啟程奔赴他們夢寐以求的大學深造了。我空蕩蕩的,失落極了。有許多幸運的家庭正拿著數碼攝像機拍攝兒女喜上大學的家庭電影,打算永久紀念興奮到千秋萬代。一個女生不小心撞了我一下,臉色慘白,慌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橫掃了她一眼,她穿著潔白如雪的連衣裙,透明的涼鞋,紮著黑火焰般活潑跳動的大辮子,清純得很,酷熱的夏天因為她而涼快了許多。我估計她是我們學校的,我們縣城隻有我們一所高中。我打冷眼看了看停在那兒的一列紅條紋的列車,去杭州的,新空調特快列車。
我們這個縣城太小太小,連最慢的火車也隻停三分種。因為小,所以我並不懷疑我的智商,我去年的471分若在北京,則可以上清華大學。因為小,所以競爭激烈,白熱化,隻有拔尖,再拔尖才可能出人頭地。所以我們縣城出去的人都是拿高分的能手。我們縣五十多萬人,每年平均隻有五十人左右上大學,若以這個比例去套用北京上海廣州,1000萬人的大城市隻有1000人上大學,這簡直可以令世界震驚。
但,在我們這個邊遠的小縣城,這比黃豆賣不出去了還司空見慣。
我成了一隻無頭蒼蠅,一隻玻璃上的無頭蒼蠅,沒有光明,沒有前途。
我茫然、寂寞中身不由己的就來到了縣一中,我朝夕相處了七年的母校,七年,漫長的七年,卻又是彈指一揮間,歲月何其的蹉跎。老樟樹依舊,書聲朗朗,梯形教室歌聲嘹亮,語音室裡傳來外國人古怪的聲音,電腦房氣宇非凡,操場上的塵埃在陽光裡落英繽紛。
一個家住在農村的男生悲壯的說:“我不甘心,一輩子當臉朝泥土背朝天的農民!”
後來,我在因特網上,無論是sohu,sina,163,還是什麼門戶網站,無論大站還是小站,在任何一個有人的蹤跡的角落,不論光輝還是陰暗,都有類似的呐喊,悲歎。
這個世界,又有誰是甘心落寂的呢。
但是,種田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我們這些沒有職業的無業遊民。
我在網站上無聲無息的發了一小塊帖子:我不甘心,我決不願意繼續不知所措的遊蕩在城市的邊緣。
我知道,中國十三億人口,失落者比比皆是。即使這個比例隻有1%,也是上千萬的人。何況,這個比例決不止1%。決不止。
但是數字時代賴以生存的這些數字信息,並沒有挽救我的痛苦,哦,我是說沒有挽救我從痛苦中解脫。因為這麼多的人失意了,我說我很痛苦隻怕也沒有人來安慰我吧?假如世上隻有我一個人痛苦,那我就是地球的寵兒了,不知多少美少女要心甘情願的來體貼我呢。我就可以劃分一個體貼我的美少女的標準,或說錄取線:溫柔,眼睛大,水靈,手纖細,腿修長;160cm,多一厘米也不行,少一厘米更不行,有銀鈴般清脆甜美的聲音。
達不到標準的都不許來體貼我,多好。
可惜痛苦的不止我一個。
痛苦的浩瀚人群中我隻是一個極渺小的落榜生。
我忽然很恨自己沒有早戀,否則我可以把責任歸咎於早戀,不至於就這麼一窮二白的落榜了,讓彆人來歧視我的智力低下。為愛情而落榜,這比後羿射日還要輝煌幾分的,假如我落榜是468分,那後羿射日就是467分。肯定是這樣。
我夠痛苦了,要有個女孩子來安慰受了傷的心就好了。於是我就想起了林曉梅,想起了三班那個大眼睛的小女生,可是她們都上了大學,同情弱者也很難同情到我的身上了。據說大學裡很多多才多藝競爭力極強的情聖會扮演弱者。
我開始思念好兄弟張大功了。他在我身邊的話我也不至於這樣的痛苦,無助。事實證明去年落榜我們就不太痛苦,因為我們在一起。隻要看一場NBA籃球賽,看到奧尼爾吃了姚明一個火鍋,就忘記了一切。現在,我的痛苦由於孤獨而無以複加。
孤獨就是痛苦的催化劑!
可惜我的化學沒有學好,不會化合作用;語文也沒有學好,不會化悲痛為力氣,化一切為烏有。
我媽問過我的:“你到底學好了什麼?”
我垂頭喪氣的坐著,就像現在這樣。
我媽永遠隻會把我跟我們縣城裡的優秀生比較,不會放眼全世界的。
我媽並沒有打罵交加於我,隻哀傷得很。我爸正在國有大中型企業奔波於下崗或退休之間。假如下崗,他一次性可以獲得精神及物質的撫恤金二萬,假如退休,他每個月可以領取六百多塊錢。
我的痛苦來源於我不知道該乾什麼了。流浪?複讀?去免試入學多如牛毛的民辦大學?
我頭大如破爛的銅鐘。莫可名狀的想起了我刻在桌子上的三朵梅花,想起了我成績優異的初中時經常欺負的那個可憐的女生,我長期逼迫她為我做作業,而且不許告訴任何老師家長,她的成績也不差,我們後來還一起上了高中,不過她分在二班,我在一班。我由於成熟了許多,上了高中之後就沒有欺負過女生了,反而會羞澀,所以我的成績漸漸就到了中間地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我們縣這一屆有四千多人參加高考,我考了一百名,可是隻錄取了九十多人。而上一屆,有五千人參加高考,我考了六十名,可是那一年隻錄取了五十多個人。上帝大約要降大任到我的身上了,如此折磨我,永遠隻讓我差一步上天堂。於是下了阿鼻地獄。
鬼使神差,我竟然再一次來到了縣一中,區重點高中,我的母校。我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在這裡成型。坐在老樟樹下,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同學們在這兒嬉戲的情景,往事如風,昔日如歌。
一隻會飛的螞蟻在我的脖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我頓時回過神來,雙眼竟然有些模糊,我想,一向堅強如鋼的我脆弱了。孤獨、迷惘是如此化剛為柔,令人承受不住。
想不到我的語文老師開小差,還沒有下課就來上廁所。本來我下課前已經走了的,隻剩下石桌上微微的體溫,和一小攤被我捏碎了的樹皮。
語文老師問:“你為什麼不補習呢?”
我害怕,我恐懼,我無法用語言表達。
語文老師讓我在這兒等待他,他馬上就回來,他正要和我好好談談。
我悄然的就這樣走了。
在補習班,我曾經是他的六號人物,我471分的補習成績相當的不錯了,補習的起點極高。按照他的預算,補習班的第六名將能以540分的成績上重點大學,起碼上本科,這預算極對,他手下這個補習班的第六名以555分的成績考上了“哈工大”。可惜此時我已經是二十六名了。
我知道我很容易適應環境,在壓抑的環境中我很快就被壓抑住了。將來哪個美麗的女孩要誘惑我,我就會受到誘惑。我適應環境的能力太強,很快就融為一體。為什麼在我最苦澀的時候我總是想到女孩呢?這真是個不解之謎,不亞於白堊紀以後恐龍滅絕的那個謎。
我努力擺脫對女孩的柔情似水所產生的那些幻覺,使勁去想語文老師戴著金絲邊眼鏡,像茅盾一樣。語文老師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的語文成績,更沒有喜歡過我的文章。我也特彆討厭語文。是語文扼殺了我的大好前程,假如語文150分我考了120分而不是58分,那麼我的471分就是533分,那年我就上了重點大學,而不至於在補習班補到了468分。語文猶如一碗餿飯,讓我的消化係統完全紊亂了。
時光一天天流逝,痛苦讓我在家裡呆的瀕臨崩潰,瘋狂,我幾乎要咬齧彩電、冰箱、VCD了。世界卻日新月異,光怪陸離,毫不等人的令人眩暈的高速發展著。
我的青春不可抗拒的燃燒起來,我需要發光,需要發熱,需要光環籠罩我的快感,如雙子座最亮的那顆星球一樣璀璨。我不需要出名,不需要什麼人崇拜,我隻是需要燃燒青春,不要陰冷的孤寂。
我喜歡光彩,色澤。喜歡這青春爆發熾熱、鮮紅的感覺,我已經崩裂了失意的硬殼,徜徉在七彩的三維裡,這才是青春的光色!青春無悔的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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