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揮彆大漠

明顏十三歲了，南朝的女子，一旦滿了十三周歲，是要行及笄禮的，結發時用笄貫之，表示已經到了該出嫁的年齡，明顏也不例外。

那日她的生辰，很盛大奢侈，顧老太太請了大漠中威望極高的族長首領來參加她的生辰，大家恭賀小女孩終於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家了。

大擺筵席自是不在話下，沙漠裡的人，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盛大的宴會，也跟著沾了顧家三小姐的光，很多人都趁著彆人沒注意把大魚大肉往自己帶來的捕獵用的破網裡裝，那些魚翅燕窩什麼的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隻在去過京城的某些人口中聽到過。

“顧老夫人，恭喜恭喜，三小姐如今已長成水靈靈的大姑娘了。”

那部落首領一副中原人做派，說話還客氣地帶上阿諛奉承的語氣。

顧老太太並沒有笑臉相迎，隻是有禮地答道：“承蒙您誇讚，我家明顏比起這個年紀的其他姑娘遜色多了。”

那首領臉色變了變，“哪裡哪裡，連京都都人儘皆知顧三小姐無所不能，被傳得無所不能，現在已13歲了，以後將會大有所為啊。”

顧老太太含糊交代了幾句，並沒有和那個首領深談，絡繹不絕的客人已經夠她招呼了。

宴席一直進行到深夜，雖然主角顧明顏隻露了一會兒的麵就消失了，因為她覺得那樣鋪張浪費酒席真是無聊極了。

她走到後山，看著那棵樹上日積月累的年輪，覺得時間就是一種荒唐可笑的存在，十三歲，那麼自己在這裡就生活了十一年？好快。那時的小樹苗也變成了參天的仰脖大樹。

她還在那裡兀自感傷著，然後顧老太太走到她的麵前，眼裡有著慈祥。

“明顏，跟我來，我有話給你說。”

明顏聽了那話，便尾隨其後，心裡忽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顧老太太的房間在明顏的房間的隔壁，裡麵裝飾一新，沒有大戶人家的冗雜建築，隻是有一張遮蔽的屏風，畫著一幅西風烈馬圖，感覺古色古香，安靜唯美。

“奶奶，你叫明顏過來，有什麼事情嗎？”見顧老太太斥退了下人，一副嚴肅的模樣，心裡那不安的預感更添加了幾分。

“明顏，你今天十三歲了吧？”

咦，奶奶不是明明知道嗎？為什麼還要明知故問？

明顏在心裡想著，顧老太太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並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就自顧自說了下去。

“你在這裡呆了十一年，從一個年僅兩歲的嬰兒，到現在長成這般亭亭玉立人見人愛，隻是奶奶讓你過早地失去了自由，可曾怨過奶奶？”

明顏搖搖頭，怎麼會這麼覺得呢。

“我知道，奶奶隻是為了我好，為了不讓我以後一個人孤立無援不能保護自己，才會教我那麼多防身的辦法。”

顧老太太欣慰地點點頭，“你的身世注定不會是平常人家的姑娘丫頭，所以奶奶才會對你那麼嚴厲，才會每天都讓你接受常人不能忍受的訓練，我教你暗器，是為了以後彆人暗算你的時候可以保護自己，也能致想致你於死地的人於死地。我教你用毒，其實也是教你解毒，以後你受傷了，誰能就你？那時候奶奶也恐怕不在了，隻有你自己，隻能是你自己。”

明顏聽了這番話，心裡升起了一股暖流，“奶奶，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您的教誨，孫女銘記。”

顧老太太望著她，許久，沒有說話。如同屏風裡的西風烈馬安靜地一動不動。

明顏感覺到一股悲傷的氣氛在蔓延，無窮儘地蔓延……

“明顏，你長這麼大，也該回去了，該回去見見你的父親家人了，該看看我們顧家的列祖列宗了。”

明顏一驚，眼睛裡的疑問終於被證實，從小生活的大漠，現在果真要離開了……

還是那樣亙古不變的黃色，在京城尊貴得不像話的金黃，自己從此就要遠離？

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這裡雖沒有一草一木，但那些大漠人民都很熱情，經常請她去家裡坐坐，儘管她大多時候在練功，沒有那個功夫那個閒心去彆人家裡。

“一切聽奶奶的。”

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句話，即使心裡是有多麼不舍。

“你先自己上京。”

言罷明顏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她為離開沙漠感到悲傷，但是絕對絕對沒有想過要和祖母分開！

“為什麼？您為什麼不和明顏一起去？！”

從小到大，明顏從未離開過顧家老太太，此時自是不能接受她要一個人離開的事實。

“孩子，你聽我說。”顧老太太一副慈祥的樣子，絲毫沒有平日的嚴厲苛刻。

“你長大了，什麼事情都要學會自個兒承擔，我讓你一個人先上京自然有我的道理，要學會不該問的不要問，有時候好奇心會傷害你的。”

明顏嘟起了嘴，“我沒有好奇心，我就是想讓您和我一起上京！”

顧老太太一臉無奈的樣子，卻偏偏沒有發作自己一貫不受控製的脾氣。

“乖，聽話，又不是見不著奶奶了，你要是不聽我的話，以後我就再也不喜歡你了。”

無疑最後一句殺傷力極強。明顏低著頭，許久，神情彆扭地說道。

“好吧，我聽奶奶的。”

第二天。.

明顏坐上那匹高大的馬，她是會騎馬的，一個月會練習一次，雖然時間短，但日積月累，多年的時光讓她的騎術十分了得，儘管在最開始的時候她老是摔下來，因為身材瘦弱，也因為年齡實在太小。

最後在顧老太太的鼓勵和幫助以及她自己的堅持不懈下，終於練就了一身了得的騎術。

那個時候她站在漫天風雪裡，眼睛裡是蒼涼而悲憤的神色，她不想學騎術，那馬兒實在太難駕馭，還有就是她從小和那些死的東西打交道，比如暗器，比如毒藥，和活物有什麼關聯的功夫還真沒學過。

她畏畏縮縮的模樣被顧老太太看在眼裡，本來打算去斥責她的，但是看到她那凍得通紅的嘴唇又狠不下心來。

“明顏，乖，上去，你就把它當做奶奶一樣，當做是你的親人。對親人，你還怕什麼？”

顧老太太的一番話讓明顏豁然開朗，她拉下韁繩，在馬兒的耳邊說道：“馬兒馬兒，你幫幫我好不好？”然後用柔嫩的小手撫摸著馬的臉龐。

她奮力地踩上馬鐙，坐上馬鞍，一手握著韁繩，輕聲說了句“駕”，那馬兒果真聽話地向前進，她高興地手舞足蹈，然後就摔了個大跟頭，摔得鼻青臉腫，顧老太太就在那裡哈哈地大笑。

想到這裡，想到顧老太太對自己從小到大的照顧，明顏的心裡又掠過滿腹的悲傷和蒼涼。

“奶奶，我不想去京城了，我就留在這裡好不好？”她跳下馬，那語氣裡滿是小女孩的依賴。

沒想到顧老太太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而嚴肅 。

“不行，你必須去，這件事情沒得商量。”

明汪江明著剛才還和顏悅色的祖母此時被刀削一樣的臉龐，突然覺得有點害怕，連忙噤聲不敢說話。

顧老太太卻突然換了臉色，又是那樣的慈祥神色，“明顏，聽話好不好？聽奶奶的，相信奶奶。”

明顏抬起頭，對上自己祖母那和藹可親的眼神，剛才的害怕一下子煙消雲散。

“我聽您的，隻是……隻是我好舍不得您，真的好舍不得。”

顧老太太拍了拍明顏的頭，眼角眉梢是從來沒有綻放過的寵溺，對的，是寵溺，就像平常人家的老奶奶對自己孫女的寵溺。

“一路上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輕易相信彆人，不要隨便向人展示你身懷絕技，但是如果有人敢欺負你，你就償還十倍他給你的痛苦。”

明顏點點頭，“是，我知道，奶奶，我走了就剩下您一個人在大漠裡，府裡的奴才們又不招您喜愛，您會感到孤單的……”

說到這裡，明顏突然說不下去了，畢竟她隻是一個寡居於此的老人，所承受的孤獨自己雖然不能理解，但自己是明白的。

“傻孩子，彆操心奶奶，奶奶沒事的，那麼多年，習慣了。”

旁邊的管家也跟著插嘴，“三小姐您放心，小的會照顧好老夫人的，您安心上路吧。”

明顏扯動了韁繩，拚命地忍住快要落下的眼淚，手稍微使上力氣，馬兒便噠噠地向前奔跑著。

一年年和祖母一起度過的時光湧入腦海，此時再也看不見遠處那顫顫巍巍的身影，聽不見悅耳的駝鈴聲，隻剩天空偶爾盤旋過幾隻小雕的叫聲，那樣廣闊的天地間，仿佛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痛楚愈加明顯，明顏忍了許久的淚滴終於掉下來。

有的滴落在冰涼的手上，有的滴落在青色衣衫上，有的隨著呼嘯而過的風走過千山萬水，似要說儘那綿綿相思意。

奶奶……奶奶……

南朝的都城麼？遙遠萬裡路，一想到自己將在想念中度過，就忍不住有了些感傷，她知道以後還有很多個“一個人的時候”，但是根本無法克製自己的情感。

也許是從小到大都陪著自己的祖母吧，此刻她覺得很不能適應，恨不能馬上回頭，回到那個荒蕪衰敗的沙漠但是有自己的親人的地方。

但是她不能……奶奶一定會罵死她的……她不能讓奶奶失望。